中午,她们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袁超开始动员她回家里去。他说:“不管怎么样,史东亮的事情到现在都有一个结果了,将来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爸正四处找你,你现在总和他这样僵下去也不是一个好办法。再说,毕竟你是她的女儿,你爸因为你对这个事件的突然加入,也正蒙守着厂里上上下下的责难疑问,你应该体谅你的父亲,用心理解他。”
云菲本不想回去,她从来便是倔强和永不言败的,她一直等待着史东亮被法院宣布无罪释放的那一天,那样她就可以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面对旁人的嘲笑和白眼。可现在,她发现出现这种结果的机率越来越渺小了。她终于听信了袁超的劝告。
云菲当天在局里下班后,便直接回到了家里。这是她离开这个家二十多天后第一次回来。院子里的花草又绿了许多,那一株倚在假山旁边的石榴,今年不知如何竟孕育了两次花期,走的时候花朵已太多凋谢,而现在却又是青枝绿叶之间点点嫣红绚丽多姿了。石榴总是这样默默无闻,又不索回报。
云菲打开了大门,屋子里有一种缺少人气热力的冷清寂莫,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霉腐味,沙发和茶几上布满灰尘,墙角一堆纸屑也没有人打扫。云菲将自动饮水机上的插头插上电源后,开始打扫屋里的卫生。她走进厨房后,发现里面的东西已经好久没有使用了,她前一个月里在超市买的鸡蛋依然没有开封,排风扇上的油烟已经结成了枷块,她想父亲这段时间以来,一定从来没有在家里做过一次饭。云菲打开了液化气灶开始做饭,她想以一顿温暖的晚餐,来缓解父女之间的误解和不快。
云菲饭刚做好,一辆豪华型黑色桑塔纳轿车便停在了围墙外,司机将古望曙送回家后,直接回厂里去了。古望曙刚从广州回来,去那里参加了一个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会议。屋子里此时早已灯火通明,云菲听到父亲的脚步声后,忙从厨房里走出来,脆脆地叫了一声“爸”,古望曙很镇静地应了一声。
父女俩都没有往日里分别后的高兴和喜悦,有的只是苦楚和隐痛。云菲发现父亲这一段时间来,脸上比以前又加重了黑色,显得有些苍凉和怆然。云菲将饭剩好后,招呼父亲吃晚饭,两人在桌上都一字不语。这顿味如瞬蜡的晚饭,终于捱过去了。云菲几次想和父亲说些什么,但看到父亲凝重而深沉的表情,又将话语压了下去。吃完饭后,古望曙依旧一言不发,拿着公文包直接上了书房。
云菲在厨房里忙完后,上楼去了卧室。她在楼梯间里听到父亲正在打电话,电话是打给范达贵的,叫他和厂里其它领导赶快到他家来,有紧急事项商量。云菲本想到书房里再和父亲沟通一下的,但看到父亲这样忙,便又不敢再走进去。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在书房外的走廊里随意走着,看见父亲正紧锁着眉头翻看着一份文件,烟雾已经将他包围。古望曙发现了她,便叫她进来。云菲刚在书桌旁边座定,父亲忙将桌上的那份文件合上了,他像猛然记起了什么一样,将烟头熄灭,对她说:
“云菲,你也这么大了,该独立思考问题了。这次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法律总会作出公正判决的,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这次的事情我也不怪你,犯错误不要紧,就怕一错再错不知悔改,我想你今后应该更能学会辩别善恶美丑是非真假的。史东亮给厂里造成了巨额损失,这点我也有责任,当初就是我拍板录用他的,这点我们都应当共同吸取教训,在看人用人上该多深入调查。你妈去世得早,我对你个人生活上关心不足,是做得有些失责,有时语言和行动是过激了些,也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体谅我。现在厂里各种问题正层出不穷,爸忙得很,没有时间多陪护你关心你,但爸相信你是一个懂事会体贴人的孩子,一定不会让爸操心和失望的。爸爸只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又怎能忍心伤害自己的女儿呢?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你也不要将它总记在心上,爸已经原谅了你,你也原谅爸爸吧。”
云菲听到父亲的话后,再也忍受不住了,鼻子立刻发酸,泪水从两个眼眶同时溢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这段时间以来,饱受着局领导的指责和身心的压力,现在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一场了!他深爱着史东亮,史东亮却又造成了她们父女之间这样深重的误解,她不知道自己该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在繁杂世情和崇高真情的边缘,作出一个什么样的取舍!
古望曙后来又对云菲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语。史东亮被法院判决后,她早已是万分伤痛,现在这两种伤痛同时双重夹击着她。她如一只被人捂在坛子里的昆虫,周围尽是黑暗和心慌意乱,这种不着边际而又漫无止境的失落情绪,已经将她完全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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