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望曙在当天判决过后,晚上便打了云菲的手机,他想对女儿说,我现在已经原谅了你,不怪你了,你快点回来吧。他想云菲真还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孩子,经过这一次风雨之后,一定能重新增加她读懂生活的勇气和阅历。可云菲的手机是关着的,在袁超将她送回家之后,便一个人关在房里,不吃饭也不说话,罗月娟一人在屋里看着她。她知道云菲的性格,在她坚毅刚烈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无比柔情哀怨的心。她认为过一段时间,云菲一定能慢慢好起来的。但她却从来不知道,其实就在这次事件之前,史东亮早已拒绝了云菲。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云菲的心情才开始慢慢好转起来。昨晚可能她一宿未眠,脸上的皮肉和骨头是分离开的,形色困倦神情疲惫,说话的声音也是哑哑的。罗月娟看到她那个样子,用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发觉有点烫手,便提出陪她到外买点降热的药。云菲说,不用了,多休息一下便可以了。晚上,袁超回来了,罗月娟特意在市场里买了一只老母鸡和一些滋补中药,炖汤给云菲吃。三人在桌上边吃边聊。
罗月娟对云菲说:“中午的时候,你爸打电话过来了,询问你的情况,说他现在不怪你了,要你回家去,还说开车过来接你。我骗他你没有在这里,去局里上班了,不知道他去局里找你了没有。”
云菲答应了她一句,算是明白了这件事。其实她现在也不想回去,她不想面对药厂上下对她的白眼和指责。这些风言风语,如同隐藏在臭水沟里的细菌,一旦风吹草动诱发出来,是可以将人折磨得千疮百孔,骨腐肉烂。
罗月娟将钵子里的鸡汤全倒进云菲的碗里,嘱托她多吃点。袁超却又重新说起了史东亮的事:
“虽然现在史东亮的一审判决已经下来了,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走上了绝路。因为根据我国法律规定,一审判决过后的十天里,犯人依旧有向上一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的自由,只有二审法院重新确认,一审法院的判决才能生效。”
云菲也是警校毕业生,她并不是不熟悉这些法律的规定。但这段时间以来,她们两人历尽艰辛,找遍了所有的线索,依然没有找到能证明史东亮无罪的证据。她认为就她们现在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二审法院也一定会作出同样判决的,只能推延一下时间罢了。
但袁超并不这样看,他似乎满脑子里装满了疑问。他认为法院第一次开庭宣布的判决结果,其实是公正的。公安机关经过那样长时间广泛多层面的调查,一直拿不出足够的证据,而第二次开庭,那个小青工突然出庭作证,而且杀伤力巨大,他认为这种能左右案情走向的证据,公安机关不可能时隔那样久才能掌握到的,并且,那个小青工的证词也并不是那样无懈可击。他现在倒真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就是在这里面一定有着鲜为人知的细节,和人为驱使的作用。他越来越在心里对史东亮的案子泛出猜疑。
在袁超的劝说下,云菲还是决定替史东亮的案子进行重新上诉。当天晚上,袁超就在屋里写好了上诉书。
第二天上午,她们再一次来到道明市看守所。史东亮因为判决结果已经下达,被所里的民警关进了重刑犯的监房。也许再过不了多久时间,他就会转移到外地的国家监狱渡过漫长的牢狱生涯了。所里的警察也大都知晓了云菲和史东亮的关系,因为现在在道明市,正流传着一个在籍女警察和一个纵火犯相爱的故事,人们对此都抱有不同的心理疑问,不知道这个女警察是如何和一个心狠手辣的罪犯走到一起去的,各种不同版本的传闻都有,在道明市一时闹得满城风雨。
史东亮现在是个重刑犯,监管措施上自然比上次会见严格认真多了,警察们再也不会听云菲的解释了,他们只是忠于职守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史东亮从那条长长的监房走廊里被带出来后,直接推进了那间中间有铁栅栏隔墙的会见室,手铐也不许松开。他漠然地坐在椅子上,情绪明显跌落到了极点,脚步是僵直的,头只像安装在机器上的一个部件,似乎云菲和袁超的到来与他无关痛痒。那个监管警察一直站在他的旁边,神情严峻,双目炯炯。
袁超先说话了:“史东亮,我作为你的辩护律师,一审过后有替你重新提起上诉的责任和义务。我已经替你拟好了上诉书,你同意上诉吗?如果你同意,就在上面签名确认。”
说完,他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份文件,从铁栅栏里递进去。
警察是先于史东亮之前伸手接过来的,他从头到尾认真翻阅了一遍,似乎找不出什么破绽来,便给了史东亮。史东亮因为手腕被铐着翻不动,警察便又接过来,放在他的面前,从封面起一页一页地翻给他看。史东亮似乎并不在意这份上诉书,他只是随便留览了几眼,又将眼神望着别处。
云菲再一次问他:“你同意了吗?同意的话,就签名确认。”说完,又将钢笔递了进去。
史东亮的眼神和她们互相对视了一阵,他只是嗫嗫嚅嚅地说:“这还有用吗?”
袁超对他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说:“有用,最起码还能生出一点时间出来,为我们替你减轻刑期创造条件,有时二审法院的判决会适应不同情况和法律条文作出不同判决的。”
史东亮对袁超的话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他不知道自己要作何决定。他抬起头用征询的目光望着云菲。
云菲很努力对他眨着眼睛,满怀希望地说:“你就签名同意吧,袁律师的话总是站在法律角度和实事求实态度上的,如果到时真能替你减轻几年刑期,也是对你有利的啊!我们依然会为你努力的。”
史东亮似乎对云菲的回答更为相信,他略微迟疑了一下,认真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了。他要求警察从台子上替他取来那只钢笔,警察将钢笔打开后,连同那份上诉书一同递给了他。他将那份文件垫在膝上,由于双手不灵便,“史东亮”三个字,被他写得有些歪斜,如同刚入学时的孩童试写的拼音字母。
依史东亮现在的心情和境况,她们也没有必要和他进行再多的交流。就在她们要离去的时候,史东亮突然叫住了她。他眼神里尽是惭愧和羞怯,满脸涨红地轻声问她:“云菲,你知道我将来的服刑地吗?”
云菲征了一下,似乎找不到答案,他看了一下袁超,袁超也摇了摇头。
史东亮见她们不能回答,便又接着说:“云菲,在我将来被转移到外地监狱服刑之前,我想请你去一趟我陕西玉源老家,将我父母接来和我见上一面,他们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他们找不到这里的。我想和他们最后说说话,今后服刑的地方就不要再告诉他们了,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免得再花钱奔波劳累……”
史东亮的老家陕西玉源云菲是去过的。他家里贫寒简陋的陈设,他父母脸上劳作疲累一生后枯褐的皱纹,她至今都记忆犹新。他们期待着儿子事业有成,却没想到竟盼来了这样一个沮丧到底的消息,而且还要为儿子的将来牵肠挂肚。想到这,云菲不禁又心酸起来,她想不到最后时刻,她是不会通知他父母来的。她只是回答他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照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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