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的逆鳞有很多，但真正让他下达必杀令的只有两条，一是谋逆，二就是通内。这个社会谋逆的人有很多，比如李自成、张献忠、关外的努尔哈赤，他能力不够，杀不了他们。但另一条罪证可一直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六月才以这个罪名杀了吴昌时，杖毙了与之勾连李端和王裕民。

如今陈演和王化民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刘慧明在奏疏里把他们勾结的罪证查得一清二楚，包括他们什么时候会面，在何处会面，不会面的时候中间人是谁，都说得一清二楚。

不是刘慧明有多厉害，实在是王化民太嚣张了，他傍上了陈演这颗大树，连王承恩和王德化都不妨在眼里，对他们的位置产生了非分之想。大王公和二王公是何等人也，岂能让他得逞？因此一听说刘慧明要拿陈演开刀，王德化便主动递上了王化民的黑材料，请他顺便帮个小忙。

刘慧明自然乐于帮这个忙，他正愁没有十足的把握整倒陈演呢，如今有了这条罪名，那他就死定了。

没过多久，王化民被困成了一个粽子，哆哆嗦嗦地来到了大殿。

崇祯看了一眼他惨白的脸颊，心里就信了七分，操起御案上的砚台就向他砸去，嘴里还骂道，“吃里扒外的狗奴才，从实招来，你是否向陈演通风报信，泄露军情？”

自从亲自动手揍了蒋拱宸和吴昌时之后，崇祯就发现了揍人的快感，经常对身边人施暴，搞得他们苦不堪言。

王化民被飞来的砚台砸中胸膛，登时喘不上气来，崇祯还以为他故意不吭声呢，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从墙上取出宝剑，哗地一声抽出来握在手里，杀气腾腾地道，“好个奴才，死到临头来还要当好汉吗？那好，朕就成全你！”

王化民吓傻了，大声叫道，“陛下，奴婢冤枉啊！”

崇祯冷笑几声，把奏疏往地上一扔，用剑尖指着奏疏上一条一条地罪状，道，“那你说说这是些什么？”

王化民挪了几步，看到上面的罪状，头都大了，但他反应极快，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漏洞，豁出老命为自己辩解道，“既然是刘阁老弹劾奴婢，他一个外臣又是如何得知大内之事的？陛下何不深思一二？”

要怪就怪刘慧明的奏疏写得太详细了，用力过猛反而弄巧成拙了。

崇祯也反应了过来，看着奏疏不禁为难了，是啊，刘慧明是个外臣，他怎么知道这些的，而且还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他在大内也有人？

自己这地方还真是四面漏风啊！

王化民见问住了崇祯，便大声喊起冤来，把他和刘慧明之间的过节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有一些事情崇祯就是参与者，经他一提醒才发现果真如此。

在他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地陈述下，崇祯竟然动摇了，特别是他那句“奴婢跟了陛下二十多年，奴婢的为人处事陛下烂熟于心。然而，自从刘慧明出现以后，就处处与奴婢作对。奴婢是个可怜人，奈何不得他，陛下是奴婢的主子，要为我做主啊！”

崇祯听得有些迷糊了，在他的印象里，王化民、王之俊、王之心三人是仅次于曹化淳、王承恩和王德化三人重要仆人。除了曹化淳已经告老还乡，其他人都管理着重要事项——王承恩掌管御马监，提督京营，是名义上的第一军勇卫营的提督，如今又在操练第二军，权力大得吓人。王德化就更不用说了，太监中的第一人，还掌管东厂，权力已经盖过王承恩。

王之心掌管皇庄，监管内宫采购；王之俊掌管内书房，手下徒子徒孙数百，如今又监管太医院的工作，带领团队防治疫情，深得崇祯的信任。王化民也没落下，他掌管着崇祯内帑，握着钱袋子，宫里所有人除了皇帝皇后两公婆，其他人都要巴结他。

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背叛他，包括皇后都在背后小动作不断，但这五个太监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如今，他就要对他们其中之一下手了，让他顿时犯了难。

王化民继续诉说着主仆之间的革命友谊，“陛下初登大宝，宫里都是魏贼的眼线，懿安皇后特意嘱咐陛下不要食用宫中食物，老奴担心陛下饿坏了身子，悄悄地在袖里藏了几张面饼进宫……”

说道这里，他突然打住了，看了一眼崇祯，才接着道，“陛下，老奴有罪，您请责罚奴婢吧！”

经他一提醒，崇祯就想起了这件事，他当时刚进宫，虽然如愿以偿地当了皇帝，但魏忠贤的势力仍然很强大，宫中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时时刻刻把他的一举一动上报给他。

崇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在宫中更是小心谨慎到了极点。因为担心魏忠贤在饭菜里下毒，他竟然一天都没吃东西，却不知王化民怎么搞来了几张面饼，他当时确实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相很难看。

要不是王化民命在旦夕，他是绝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的。

“唉，罢罢罢！”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崇祯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朕念你忠心，今天这事就暂且不追究了，去浣衣局吧，以后可得安心做事，要是再让朕知道你勾结外臣，可就不饶你了！”

王化民死里逃生，出了宫门才发现衣服裤子都湿了，忍不住对着西边恶毒地骂道，“姓刘的，你够狠！”

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刘慧明，“你既然想置咱家于死地，咱家就和你斗一斗！”

刘慧明的奏疏在朝堂上激起了轩然大波，在明末的游戏规则里，两个大学士之间是绝对不会打擂台的，都是发动下面的人暗中较劲，他们表面上还要一起办公，甚至喝茶聊天，谈笑风生。

刘慧明一反常态，亲自下场单挑陈演，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心道，好个刘和尚，还真是个浑人，连官场的体面都不要了。

陈演收到信息后，当时就呆住了，他听说钱庄的危机到了宣府就走不动了，便重新调整了策略，准备再印刷一批新银票送过去。为了取得全胜，他还把新科进士胡全才招到麾下出谋划策。

然而他还没发动进攻，刘慧明就已经展开反击了，他竟然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内搜集到自己这么多证据，说明她对自己怕是觊觎已久。

一想到之前在内阁一起上班时那其乐融融的场景，陈演不禁在心中暗赞刘慧明的城府之深。

刘慧明确实觊觎他很久了，不单单是为了他这人，还为了他的小女儿陈贵蓉。刘慧明在后世读张献忠的碎片史料，知道她不仅是陈演的女儿，还是张献忠的皇后，据说长得非常漂亮，而且极富心机，深得张献忠宠爱，在张献忠死后还曾一度掌控整个大西军，最后在政变中和丞相汪兆麟被杀害。

刘慧明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美女，因此一见到陈演就想到了他的额女儿，便让曾孟楠去打探。没多久曾孟楠就递上了一份全面的调查报告——陈贵蓉小姐果然是四川有名的美女，今年才十七岁，生得花容月貌，美若天仙。

刘慧明听得垂涎欲滴，决定要好好运作一下，一定要抢在张献忠前面把陈美女弄到手。

半夜，王化民出事的事情也传了出来，陈演犹如惊弓之鸟，几乎一夜白头。

为了抓住最后的翻身机会，他今天还是来上朝了。

他要反守为攻，弹劾刘慧明勾结蒙古鞑子，私会闯贼头子的事，如果这还参不倒他的话，他就要使出杀手锏了。

他相信只要使出这一招，刘慧明必死无疑，自己恐怕也讨不了多少好好。

他抓住了他与坤兴公主有染的证据。

朝堂上，首先向他发难的却不是刘慧明，而是一个叫陈燕翼的御史，陈御史弹劾陈演尸位素餐，在内阁三年了未荐一策以兴邦。不仅如此，他还不愿承担责任，毫无担当，一点儿都不男人。

自从松锦大战以后，锦州、杏山、塔山、松山诸城一一陷落，山海关外只剩一座宁远孤城，宁锦防线已经名存实亡。朝廷早有人建议放弃宁远，把兵力收缩到山海关，不仅可以加强关城的防守，还能降低不少军费开支。

这本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提议，但是内阁和崇祯都不想担失地之责，事情就搁置下来了。

九月初，朝廷终于通过了决议，让吴三桂放弃宁远，把关宁军撤到山海关。

决议一定，但陈演却迟迟不拟旨，连崇祯亲自督促都没用。

陈燕翼说他不是男人指的的就是这件事，他的言辞极为锐利，把在场所有人都羞得无地自容。

念完奏疏，陈燕翼又大声疾呼，“陈学士之所以迟迟不拟旨，乃是不想承担失地之责也，不想在历史上留下污名。首辅此举乃是自私自利之举，如此只顾自身不顾朝廷社稷之人怎可为首辅？”

听完陈燕翼的慷慨陈词，崇祯对陈演更厌恶了，他把刘慧明的奏疏往御案上一扔，冷冷地道，“朕这里也有一封弹劾他的奏疏，念出来听听！”

值守太监王承恩拿起奏疏，缓缓地念了出来，“夫首辅者，上承天子，下结百官之重器也……”

这个奏本气势磅礴，里面有大量的排比句，四六骈文用得恰到好处，众臣听得酣畅淋漓，直呼过瘾。

事情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才有心思欣赏文章辞藻，陈演可就没这样的心情了，王承恩才念到一半，还没到通内的部分，他就已经晕了过去，屎尿流了一身，连杀手锏都没机会使出来。

崇祯已经发过火了，见他如此不堪，重重地哼了一声，朝侍立两旁的大汉将军一挥手，喝道，“将这贼厮打入了诏狱，详加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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