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乱局还在继续,朝中渐渐地响起了对刘慧明的弹劾之声。
先是礼科给事中郝絅上疏弹劾刘慧明置辽东军事不管,擅起边衅,侵略蒙古人。要是刘慧明在场,估计会气笑起来,这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前无古人。至于置辽东军事不顾,那是因为刘慧明知道三卫撑不了几天,清军也没有长驻辽东的打算,自己去了也是白去。
果然,他们的上疏还没到崇祯御前,清军就已经踏平了三卫,杀掉守城官军,虏获大量人口撤军了。大军从宁远城下经过时,吴三桂的关宁军照例没有发一矢,他本人甚至连城楼都没上过。
接着,御史曹溶弹劾京营游击赵良栋在大同借剿匪平寇之名为祸乡里,勒索地方。好在刘慧明杀虏堡大捷的军报传到了北京,崇祯龙颜大悦,弹劾他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然而,平静的日子才过了几天,朝堂再起波澜。
十一月初六,大学士黄景昉上奏钱庄一案的调查结果——刘学士不仅是大有钱庄和汇丰钱庄的靠山,还是平价粮社、群益粮社、宏立盐社、咸通盐社、聚友百货商社、四海百货商社等十几家商社的靠山,这些商社在扩张和经营中多有不法手段,在地方上民怨极大。
刘慧明的商社扩张太快,为了迅速打开市场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特别是他身居高位以后,很多来京跑官的人都投到了他的门下。为了壮大势力,他基本上照单全收,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在他们的治下开商社,而且必须是最优惠的政策,这些贪官污吏为了巴结他自然无所不用其极。
崇祯早就知道这些事,他最关心的是存银去向,听到一半就挥了挥手,制止了黄景昉的汇报,“刘慧明两家钱庄存银共七千万两,就算挪用了一些作为军费,也不至于一分银子都没剩下吧。”
黄景昉花白的胡须猛地抖动了一下,说了半天才明白崇祯的用意,原来他是在打这批银子的主意,忙道,“刘学士在北京、通州和天津、的十四家钱庄确实已没有一分银子,沧州两家钱庄有存银三百四十万两,德州两家钱庄有存银二百一十万两,临清四家钱庄已人去楼空,想必是在臣去之前已经转移了。再往南徐州、淮安扬州等处,想必也已经转移了,臣便没有派人去查探。”
崇祯听得火冒三丈,他想起前几天锦衣卫调查的结果,刘慧明开辟天津到上海的航线,明里运输货物,原来暗地里却把大量的金银运到天津,整船整船的拉出海了,至于去到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一想到此,他就忍不住骂道,“好个奸贼,手段竟如此高明,朕竟被他蒙蔽了。”
他又想起皇后、国丈以及朝中大臣说刘慧明来路不正的话,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觉得真是金玉良言啊。
黄景昉见崇祯的脸色十分难看,想到他口里的奸贼刚在山西边境打败了蒙古人,还追出过境两百里,大大地扬了我大明国威,心中不觉一酸。心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件案子背后还有阴谋,他不去挖掘幕后主使人,却对钱庄的存银念念不忘,“有这样的皇帝,大明不亡,更待何时?”
崇祯想起沧州和德州的钱庄还有五百多万两银子,忙下令道,“沧州和德州的存银,现在何处?”
黄景昉的心顿时跌落谷底,半晌才道,“臣已运抵京师,交由刑部看管!”
崇祯顿时放下心来,道,“嗯,这些银子都是百姓的存银,当妥善保管。”
虽然他说得冠冕堂皇,但黄景昉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崇祯想了想,又道,“刘慧明这厮看重水运,德州和沧州的存银没有运走多半是因为运河封冻,船只难行。”
黄景昉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崇祯拿起奏疏翻了翻,看到济南、保定和真定还有钱庄,不禁心中大悦,这些地方不通水路,存银肯定还在。
他找了个理由支走了黄景昉,“黄爱卿来回奔波辛苦了,快回去歇息吧,后面的事朕自有主张。”
黄景昉做了几十年官,和崇祯也打了十几年交道,从他的表情变化里就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已打定主意致仕,后来亲眼见刘慧明在京城大力整顿军队、改革财政、改善北京市容市貌,而崇祯也难得地表现出明君的气象,让他原本已经死去的雄心再次活蹦乱跳起来。
然而事情很快急转直下,刘慧明一离京,朝中的鬼魅就跳了出来,崇祯不仅没有应对之策,还想落井下石,他本来有些活泛的心思再次消沉下去。
黄景昉走后,崇祯马上下令锦衣卫去济南、东厂去保定和真定把银子取回来,他本想下旨派锦衣卫去大同把刘慧明捉拿归案,但一想到自己平白无故地得了几百万两银子,便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傍晚时分,王德化拿着两封奏疏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下跪道,“陛下!”
崇祯见王德化不顾礼仪地在宫中奔跑,气得不住口地大骂,“狗才,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了!”
“陛下,陛下恕罪啊!”王德化跪在崇祯面前,双手将一份奏疏送到崇祯面前,“刘阁老来信了。”
崇祯一听是刘慧明的奏疏,神色显得有些古怪,问道,“哦,他说什么了?”
“刘阁老不让任何人打开,老奴不知!”
崇祯见信封保存完好,便打开阅读起来。
王德化偷偷地看了几眼崇祯,见他的表情忽而愤怒,忽而焦急,最后才抚须而笑,赞道,“好,好,好!原来是送到南京去了,怪不得,怪不得!”
原来刘慧明又给崇祯送来了两百万两银子,并且说明了钱庄里那两千多万两银子的去处,让他稍安勿躁,只要把假票的事情搞定了,钱庄的危机自然就过去了。
崇祯根本不在乎钱庄的危机,他只关心那些银子,如今银子的下落已经明确,他对刘慧明的恨意自然就不存在了。
刘慧明还在奏疏中给他画了个大饼,意思就是他在晋北这样的穷乡僻壤都能弄到银子,不仅养得起兵,还有余额支应朝廷,后面到了山西、收复陕西,不知还有多少银子在等着他呢。
崇祯看得心花怒放,他当了十几年的皇帝,一直被银子的事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刘慧明却有很多方法捞银子,关键是他在捞银子的同时还能压制住士绅,让他们不敢起来闹事,甚至连弹劾奏疏都不会写,这样的能人就算犯点儿小错,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在一旁侍候的王德化想起送信的人交待他一定要先交第一封奏疏,再叫第二封奏疏,千万别弄错了顺序,如今看到皇上龙颜大悦,下不禁松了一口气,叹道,“刘阁老啊,老奴差点儿被你害死了!”
崇祯把奏疏往桌子上一放,看着王德化,笑道,“嗯,德华不愧是德华,一到山西就站稳了脚跟,不仅打了胜仗,还为朕筹措了不少钱粮,果然是能臣,朕险些冤枉了他啊。”
王德化又从怀里摸出一份奏疏递到崇祯面前,小声道,“刘阁老还有一封奏疏,托老奴呈上来。”
崇祯一愣,问道,“这又是什么奏疏?”
王德化摇了摇牙,小声道,“刘学士要弹劾首辅大学士陈演。”
“为何?”
崇祯把密信锁在柜子里,才接过刘慧明的奏疏看起来。刘慧明在奏疏里弹劾了陈演四大罪状,包括为一祸乡里:陈演纵容族人通过巧取豪夺侵占百姓田产、盐井,纵容家奴杀人,总共十三条,每一条都人证物证俱全;二勾结匪类,据四川本地反应的情况,为了侵占盐井、门市,陈演指使族人勾结土匪胡九思洗劫了盐津县城,造成了十多万百姓流离失所,最后都做了山匪。
看到陈演竟指使族人勾结土匪破了县城,崇祯惊得下巴都掉了,他怎么也不相信在自己面前恭顺如小猫一般的陈演竟然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
但是刘慧明的证据让他不得不相信,因为人证土匪头子胡九思及其党羽正在押送的路上。
崇祯刚才还美好的心情瞬间就布满了怒气,骂道,“好个乖觉的首辅,背后竟然也是这等不堪,朕真是看错了他!”
王德化在一旁莫不做声,心道这些大臣私底下是什么德行,你当然不知道了。
崇祯翻了一页,看见第三条乃是贪污受贿、卖官鬻爵,里面列了二十多个人名,包括他收的银子存在哪里都写得一清二楚。
陈演和周延儒一样,自己住的府邸破破烂烂,丫鬟仆人都没有,只有老妻和一对跟了他几十年的书童夫妇。但是他在棉花胡同却悄悄地买了一个宅子,专门用来存放收受的金银财宝,等存到了一定数量就悄悄派人运回四川老家去。
刘慧明在北京明里有锦衣卫,暗里有商木敬的江湖帮,陈演那点儿小九九自然瞒不过他,据他估计,这两个月他至少运了二十万两银子回四川,胡同里至少还有七八万两银子,估计用不了多久又回运走了。
崇祯看得火冒三丈,上一次周延儒那批银子不翼而飞,让他大为光火,这一次陈演或许是吸取了他的教训,竟然把外宅当中转站,采取蚂蚁搬家的模式悄悄地往老家运送赃银。
“奸贼,无耻奸贼!”
接二连三的暴击让崇祯几乎喘不过气来,当他发现经常在自己面前晃悠的王化民竟然是陈演的内应时,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把奏疏猛地往地上一砸,厉声喝道,“无耻奸贼,让小民子速速来此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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