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婚戒指的鸽子蛋太夺目,左手中指的知觉也不是很灵敏,周文菲怕被人偷走都不知不觉,便把它收在抽屉里。
回伦敦后在那边订做一对对戒,没把两个人的英文名都刻上去,而是一个简单的中文拼音“wen”。等喻文卿去看她时,把戒指拿出来给他戴上。本来是戴在中指上,想想,取下来套在无名指上。
喻文卿笑她:“中指是订婚,无名指是已婚,你想做什么?”
“哪有那么多区别。”周文菲把女戒也戴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朝人晃晃:“我也戴上了啊。”
“不可以取下来。”她仰头看着喻文卿,“下回要是再有女明星或是大小姐,答谢你这个,答谢你那个的,……,约你吃饭,你就要把这只手拿出来给她们看。”
2014年起云声涉足智能手机领域,到2018年,手机销量挤进全国前五。也在这一年,换了形象代言人——炙手可热的流量女星。
预定三天的拍摄周期,因为云声和广告方工作衔接的问题,拖延了两天,女明星没有架子,配合着拍完了。所以拍完后,她请喻文卿吃饭,喻文卿就赴约了。没想这顿饭以及饭后送人回家,公寓楼下聊两句,都能被狗仔队拍到。社交平台上炒了一个星期。
女明星早早打电话来说,真是不好意思,就是因为有狗仔队的存在,她身边朋友越来越少,希望喻总不要介意被她连累到流言中来。当然如果介意,她工作室会出声明的。话风再转,现在这热度,对云声新款手机的宣传还是很好的。
当然了。市场部总监和喻文卿说,省了不少营销费,广告还在后期制作,官网平台手机的预订数量就直线增加。流量明星也不是吹的,无论话题炒作还是带货的能力,都很强。
既是炒作,那就炒吧,在商言商,喻文卿也不会小气到和明星来追究这点绯闻。
可周文菲还是吃醋了,不然不会这么急着去订对戒,喻文卿心里很受用她这点“装大方又大方不到哪里去”的小心思,偏还要挑挑眉,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正好要你想想我的感受。你不过是围观了一起八卦,我还要在台下看着别人搂着你的腰跳舞。”
“我那是工作,私底下我都很注意分寸的。”
“怎么注意分寸?”
周文菲一时间没想起来怎么回答。
“让我来告诉你,”喻文卿贴着她的脸说,“互动只能停留在舞台上,下了台就要装不认识那些跳舞唱歌的小男孩。不可以在剧院以外的地方排练,不可以有私下的约会,懂吗?我不会听你的辩解,什么只是朋友间的吃饭,看一场剧而已。只要我认为那个人有嫌疑,周文菲你就死定了,你的舞台从此就只能在别苑的花房了。”
以前她是小,身上又背负那么多的事情,喻文卿可以不在意她和王嘉溢的事,但她现在二十四岁了,她是NYU戏剧系的高材生。那些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一眼就能分辨。
周文菲怔怔看着他,咬着嘴唇笑:“你有危机感了?”
她现在连笑都像是不拘泥于形态的水或是漂荡自在的云。喻文卿亲一下她额头:“危机感是我的生存之本。”他起身去倒红酒喝,周文菲也跟着过去,停在他背后,双手圈着他的腰,“没有人可以取代你,从来没有过。”
跟着《Cats》剧组回到中国,从北到南她演了其中28场,最后一场结束后,想回S市好好休息几天。可是回酒店打开邮箱,看到经纪人发来的另一个剧组的试镜通告,就在三天后,是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角色,《悲惨世界》的爱波妮。
LeaSalonga也演过这个角色,在这个行业里每一个亚裔女性的努力,都会为后来者踩低门槛。周文菲咬咬牙,连喻文卿都没见上一面,直接飞回纽约。
有了《Cats》巡演的底气,她第一次在选角导演面前松弛完整地呈现《OnMyOwn》。三次面试后如愿进入剧组,不过是B角。这次巡演是在欧洲,周文菲只演了十场,实力比不过A角,她也心服口服。
再回到纽约,已是2019年的六月。做舞台剧演员经常要面临失业,而她一毕业就工作不停,运气好得不能再好。经纪人再打来电话,说有剧院愿意签下她做驻场演员。驻场好啊,一个星期八场演出,演其中几场是固定的,薪酬稳定,服务时间也长。
周文菲:“给我时间想想。”
她在公寓整理东西,翻出这一年来的工作剧照。
她忙了整整一年,喻文卿也当了一年的空中飞人,满世界追着她的戏跑。最过分的是《Cats》在S市的巡演,他出钱包下有她演出的五场,请公司的员工和家属来看。
到这时,剧组的同事才知道她原来有个很有钱的未婚夫。
周文菲苦笑,没错,喻文卿总是逮着一切机会来彰显“他有钱”这三个字。
《Cats》每场开演前,都会有两只“杰里科”猫去台下和观众互动。当然一般是他们这种没什么名气的年轻猫咪轮流来。
喻文卿收买了国内的主办方。周文菲和所有观众的合影都被他拿到,做成影集,在她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了她。
她看完后,哭着说:“我的裙子呢?”
裙子在纽约公寓的衣帽室里挂着,周文菲到今天才看到。和十八岁时穿的那件婚纱出自同一个设计师。她的婚纱总是用色纯净,剪裁立体,没有传统婚纱繁复的蕾丝和塔一样层层叠的裙身。看着它,就想拥有它,想穿上,变成一个真正的新娘。
周文菲当下就把它装进行李箱里,她要回去,哪怕邮箱里躺着更多更诱人的工作,哪怕是《艾薇塔》和《西贡小姐》剧组找来,说请你去演艾薇塔和Kim吧,不需要试镜,薪酬随便你开。
她给经纪人打电话:“我需要休假。不,我现在不需要工作。等我半年后回纽约再联系。”
收拾行李时,看到抽屉里的日记本,才意识到自己还忘了另外的人。不想让喻文卿的私人飞机送她去台湾,自己上网买了纽约飞台北的机票。
然后,接到很久没联系的故友的电话。
“少君姐。”
“妙妙,”阳少君的声音还是那么爽朗,“这么久没联系,本来这个电话不应该打的。但我想你应该不是那种会计较随礼的人,所以还是和你说一声,我下个礼拜要结婚,你能回来参加?”
“结婚?”周文菲还以为她抱定独身主义了,“是和那位方公子?”
“还能有谁?癞皮狗似的在我身边磨蹭这么多年。”
哇,周文菲想,真嫌弃也是真喜欢,那个方什么,不记得了,还是有点本事。
“恭喜。我正好休假,可以回来,你告诉我具体的时间地点。”
“礼拜天,晚上六点。”阳少君说,“地址我发微信给你,就在我家后院,快四十了才结婚,不想搞那么隆重,就普通的家庭婚宴。对了,我没有通知喻文卿,你也不要带他来,方对他一直有意见。”
“知道啦。”
“姚婧现在忙不忙?”
“你还想……要她也去?”
“她愿意来,我很欢迎的。我和朋友一起开了间公司,主要是她在做,高端艺术品的推介。姚婧现在名气这么大,我肯定想找她啊。就算没有合作,能出席一次沙龙分享都很好了。”
“好,我问问她。”
周文菲给姚婧发信息:“你在纽约吗?”
“在。”
“我明天要走,今天能见一面吗?”
“我在公司,你到楼下等我,一起吃午餐。”
半个小时后,周文菲到了姚婧公司楼下的咖啡店,点了杯咖啡,边看杂志边等人。正好看到一篇专访,里面有姚婧的硬照。
年轻时的姚婧顶着一头红色,或是白色、彩色的头发,唯恐被人当成“刻板拘谨的亚裔女孩”。现在的她三十六岁,头发长出来后不再染色,梳成利落的二八分,脸上除了眼角挑出来的黑色鸢尾眼影,连口红都没有抹,穿一身白色的宽大西装,像个线条分明的雕塑。任何人都能感觉到她的狂傲与冷硬。
周文菲心想,原来艺术家最后的作品——一定是他自己。
去年夏天,姚婧从伦敦回来升任JC“战后及当代艺术部”的国际主管,周文菲就感觉到她身上的变化了。JC不是没有过华裔高管,但几乎最后的归宿,都在香港、东京这样的权力边缘部门,而“战后及当代艺术部”一年的销售额,就占到JC所有部门统计的60%以上。
姚婧用了七年时间,挣脱一切束缚,全力狂奔,终于把自己塑造成拍卖圈的传奇。
周文菲不知道的是,一个有着东方风情又兼具野心的女人做传奇,可不都是什么好听的话。
大家说YAO最初和麦克奎恩交往,是想要他在华尔街的人脉,爬上去不做市场了就一脚踢开。
为了能从竞争对手手中抢过法国皇室旁支家族的委托协议,又爬上那位年轻伯爵的床,做人情妇。
在伦敦和直属上司不和,就勾引欧洲区总裁,把人给逼走。
……。
凡此种种,她所有的成就,都和利用男人分不开关系。
真真假假,姚婧不以为然。纽约和别处不一样,艺术圈和别的圈也不一样,风流韵事不会贬损她的权力以及个人魅力。
不管那些人是否在背后骂她“bitch”,转头看到她,都得装很久没见的老友,手从西裤的兜里掏出来,张开双臂走过来,露出白皙的牙齿和灿烂的笑容,大声喊“Vanessa”。就像是臣服的仪式。
此刻,嚣张的Vanessa正在和纽约部门新来的实习生开会。巧了,这一批清一色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当然,拍卖经纪行业女性员工比例一直就比较高。
一张张干净的小羊羔似的脸蛋,一双双新奇的眼睛,看着这个毁誉参半的女魔头领导。
姚婧心想,朱莉为什么要给我找这个事做,想让我看上去亲民一点?那我和她们说点什么?“我是如何成为一个顶级拍卖家?”“我在工作中收获什么样的经验?”
去你妈的,二十来岁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听我说这些无趣的话?
她说:“欢迎来到JC,先向我介绍你们自己。”
每过一个,她就要在心里喊一声boring,boring,boring,……,还好这期,只有八个人。不然她一定会打断离席。
都自我介绍完了,姚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着周文菲还在楼下等她,于是只说了:“我没有别的要求,如果你们想在JC干得长久,或者转行去做别的什么也行,我的建议是,职场里完全没必要表现你们的那种特质,对,就是刚才我看到的那种温驯和善解人意。希望你们敢于竞争,敢于和女人抢男人,也敢于和男人抢工作,像他们对待同伴一样,像他们对待你们一样。”
女生面面相觑。
“会开完了,干活去吧。”姚婧下楼去见周文菲,“刚才忘记问你了,你明天去哪儿?”
“回国。”
“不是工作?”姚婧没有商量的意思,“青琰放假了,把她带回去。”
“好吧。”周文菲说,“少君姐要结婚了。”
姚婧哼一声:“四十岁还结婚?”她看向周文菲,“她通过你,来请我?”
周文菲晃了晃手中杂志:“谁叫你现在名声那么大。”她说了阳少君的合作意向。
“工作的事情让朱莉安排吧。”姚婧从兜里拿支票出来,“但我也没时间回去,你帮我取钱,记得一定要取钱,塞进红包拿给她。”
“为什么?”
“当年我说过的,她要嫁人,我怎么也得替喻文卿送一份厚礼。”
支票递过来,一万美金,够厚的了。
周文菲带着喻青琰飞到台北去见孙琬。到了淡水的汉云公寓里,睹物思人,想去趟清境农场。
她来,主要是告诉孙琬,毕业这一年在忙什么。
孙琬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反正做舞台剧演员,和别的职业不一样。我想工作半年,休息半年。”
“你现在底子还很薄……”
“但光阴短暂不是吗?”
“好吧。”
重走当年的路。周文菲坐在慢悠悠的台铁车厢里,看着太平洋碧蓝的景色,默不作声。台铁上有八十元一盒的便当,喻青琰吵着要吃,买了一盒给她,惊呼“美味”,吃得不亦乐乎,啃着鸡腿挨过来:“喵姨,我们要去哪里?”
“清境农场。”
“火车直接到吗?”
“不,在花莲下车后,我们包一辆中巴车上山,要翻过山,才能到那个地方。”
“你是有朋友在那里吗?”
“嗯。”
喻青琰看周文菲伤心的脸色:“很好的朋友?”
“嗯。”
到那儿后,小木屋已经被拆了。变成了一个露营基地。正是暑假,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群大学生,扎了营,叽叽喳喳,嬉笑个没完。
周文菲拉着喻青琰上车:“师傅,你再往下走。”她还从没去过王嘉然的墓地。
喻青琰问:“你那朋友不在这儿吗?”
眺望左边苍莽群山,周文菲回答:“他在这儿,他就在这座山里。”
既然来了清境农场,周文菲就带喻青琰去了草原喂羊。等到下午,夕阳给一望无际的草原蒙上一层金纱,两人才继续往下走。路过一处观景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傅,停下。”车门打开,周文菲下了车,那个瘦高的女孩也转过来,看她一眼后,手掌在嘴巴周围围成一个喇叭,冲着远方的落日喊道:“嘉溢,你最心爱的那个女孩,终于来看你了。”
今天6月20日,那个双子座男生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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