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081(1 / 1)

微弱光芒 希夷 2402 字 2个月前

尖锐的手机铃声划破时空,纪敏敏从包里取出来,喻文卿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吼:“你在哪儿!妙妙呢,她现在在做什么?”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纪敏敏猛地爬起来,撒开腿朝木屋狂奔。

周文菲跑回木屋,直接上楼去到王嘉然的房间。枕头被褥收拾得干净整洁,靠窗的书桌中央放了一本很厚的《直视骄阳》,下面压着一张白色的纸。

走过去,颤抖着拿起那张纸,上面是王嘉溢清秀的字迹:

“如果那个晚上嘉然向你表白,是我们两个第一次意见一致,那么这次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一致行动。信由我来写,因为嘉然说他不知道写什么。其实我,……,也觉得无从下笔。

菲菲,如果我真的是个正常人的话,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不会让喻文卿在那个晚上,轻而易举地抢走你。

也许我对‘正常’的偏执太深,即便是在那两年由我主导的日子里,也总是在担惊受怕,害怕自己突然地丧失一部分记忆或是意识,因为那代表我可能做了让他人和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事。

所以死亡这件事,一直在我的思考范围内。

嘉然也是。他不甘于沉睡,是知道自己还有责任未完成。他人制造的荒诞,当然不需他来接受。但他要如何说服自己,不去承担自己制造的痛苦?

治疗并非只是我的意愿,也是嘉然的意思,虽然他嘴上总是再拒绝,但你知道,他在努力的。因为你,他不想再做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这次来农场,他告诉我,他愿意接受、承担。我没有告诉你真实的情况。我也必须学着接纳他的决定,毕竟这是他的身体,而我只是其中一个意志。

我和你曾经很多次探讨过自杀或是安乐死这件事,活着或是死去,并非哪种更值得,哪种更懦弱。

很抱歉我们选在台风来临的时刻,因为害怕以后没有更好的机会。

希望你不要责怪我们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或者自责你没有更多地帮我们。你知道的,没有你,我们支撑不了这么久。更进一步地说,没有你,即便支撑下去了,那些时光也不见得多么快乐。

我不信教。但我在人生的最后,虔诚地希望有宗教能给我们一个死去之所,在那里,嘉溢、嘉然和我是分开的。我在写这些话的时候,嘉然告诉我,他觉得很好玩。我想确实,如果我们死后能相见,你的对面会多坐一个不太认识的‘老’朋友。

希望我们能聊的,不只是‘过去的我们’所知道的事情,也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你登台演出时闹的笑话,你在旅途中遇到的奇怪趣事,也许还能见见你的家人和伴侣,……。还有,去纽约见见孙琬吧,你们真的很像。

过去我们从未说过这句话,因为觉得‘不正常的人’没有资格。到这一刻才觉得资格、条件这种东西,毫无必要。每个人在世上,或多或少都要被剥夺,连生命都有可能,但是‘爱’只要心中抱定,无人能夺走。

We'llalwaysloveyou.”

每个字,此刻的周文菲都无法接受。

如果真的觉得死亡不是一种逃避,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要给她吃安眠药?再倒过去,如果她没有让纪敏敏住下来,嘉然是否不会那么烦躁?如果她没有去农场买食物,嘉然和纪敏敏是否不会吵起来?如果不和她谈恋爱,是否他们就不会执念于想变回一个人?

周文菲趴在被褥上,疲倦像病毒在她身体里迅速地繁衍。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在台湾的这几个月,他们也是她的支撑。

是他们一直陪在身边。和她说——不管多黑暗,我陪你;和她说——不管多孤单,我陪你,和她说——不管明天过不过得下去,我陪你。

他们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以为这段时间的“独立”都是自己造出来的,不,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不要情感,就可以独立起来的人。

纪敏敏离开这儿,可以回家。而我没有你们,要去哪儿?你们怎可以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间?像条落了单的小船在永无尽头的海洋里飘零?

直到左手手腕流出来的血往地上淌,周文菲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无所谓了。她把水果刀扔在地上,缓缓地坐下。反而有点轻松,因为她这蝼蚁般挣扎的一生,终于爬到头了。也许很快就能见到喻文卿,听说人死了,灵魂不会走那么快。

回想一生,最开心的是十八岁的生日。灰姑娘拎着裙摆,满怀憧憬地踏进城堡。那是一道魔法屏障,跨过去,她便化身为公主,王子在宫殿等候多时,向她行礼,挽着她的腰,在流转的灯光和美妙的音符里不停地旋转。

她好爱那个笑起来有卧蚕有酒窝的小女孩。

她好爱那个笑起来挑着眉毛的狂妄男人。

她开始想后事,想翻到她钱包中紧急联系号码的人会如何和喻文卿联系。

那人公式化地问:“请问你和周文菲小姐是什么关系?”

他会怎么回答?朋友?熟人?哥哥?还是前男友?他突然收到她的死讯,还要过来打点后事,会不会……太不礼貌了。

他会不会还在生她气?

一个人总是要到死前,才知道自己把话说狠了,把事做绝了。

意识正连同血液从这身体里渐渐地流走,她想起王嘉溢那句“We'llalwaysloveyou”,我有资格说吗?

算了,一个将死的人,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她已经来不及写遗言了。

她拿起手机,嘴唇贴近话筒,颤抖着按住话筒:“我永远爱你。”说完手已经酸了,垂在身侧。手机扔在一边,几秒后开始震动地板。

她很快就听不到了。

学习成绩不太好的高个女孩,十有八/九是学校田径赛场上的选手。擅长打架的纪敏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千五百米的中跑,还有跳远、跳高,她都能在校级联赛中拿奖牌。

风一般地跑回木屋,看见躺在厨房地面的周文菲和她左侧手腕淌出来的大片血泊,扑过去拿起手机,大喊:“喻师兄,周文菲割腕了,怎么办?”

喻文卿在手机里问:“昏迷了没有?”

“好像是。”

“会不会急救?”

“不会。”纪敏敏这才感到害怕。

“把她放平,把手举起来,抓紧她的手腕上方。马上有人过去。”

比昨晚血从自个脸上流下来,还让人害怕。纪敏敏一边箍住人的手腕抬高,一边喊:“周文菲,你醒醒,你不要睡。”

谢天谢地,门口有动静了,窜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竟是昨天“为老不尊”的陈老板。

“你们……是喻文卿派过来的?”她心想,还是要确认下吧。

陈老板没空回答她,和他一起来的平头男子拿出医用纱布和绑带,协助他包扎止血。两人的手法太熟练了,被嘱咐抬高下肢的纪敏敏心中不再那么害怕:“你们是医生?”

“我退休前在埔里综合医院急诊科。”陈老板回答。

纪敏敏松口气:“所以她不会有事,对吧。”

陈老板的眉头还是皱的,周文菲心跳非常的快、而呼吸微弱,已陷入浅昏迷状态。“她要赶紧补充血量。”

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和电话里的人说,需要马上送去医院,但是台风过境,他们事先准备的救护车没办法开到小屋,更没办法把周文菲送去医院。

纪敏敏一听就急了:“那怎么办?”

陈老板挂断电话,看纪敏敏一眼:“你也是喻先生交代过来的?”

纪敏敏点点头。他叹口气:“那就看喻先生还有没有第三套方案。”

纪敏敏这才想起生死未卜的王嘉溢,慌忙拨喻文卿的手机号码,哭着说:“喻师兄,求你也救救王嘉溢。他早上骑了机车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会的,我在安排。”

几分钟后,陈老板手机再响了,这次是一支私人的空中救援队,说他们已经在五分钟前起飞,十分钟后到达木屋地点,让他们迅速把伤者移到便于登机的地方。

纪敏敏跑上楼找了一件外套盖在周文菲身上,他们协力抬着她到空旷处。此时太阳已落山,天空是万籁俱寂的灰青色。

他们全都仰头望着,望着,听到“哒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响,像超大号的割草机。

四周高耸的森林挡住他们的视线,直到一辆纯白色的直升机出现在头顶。

纪敏敏的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她的嘉溢,等不到这个时候。

被台湾岛的山脉拦一下,台风刮到广东福建境内已威力大减,但暴雨不止,S市国际机场所有航班停飞。

喻文卿今天没有去公司,而是在酒店的大窗边看窗外的暴雨。汪明怡过来,他瞅人一眼:“订最快的,飞往台北的机票。”

“喻总,这两天航班……很乱。”

就算明天能恢复正常,也得先送滞留在机场的乘客离开。

“去订就是了。”

“好的。”汪明怡转身走几步,又停下来问道,“喻总,你打算怎么安置菲菲?”

喻文卿也没什么不悦,但是眼神已告诉她答案——这不是你该问的。

汪明怡咬住鲜艳的嘴唇,笑笑:“我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空中救援队的负责人向喻文卿汇报,抢救任务完成,周文菲生命体征趋于平稳。直升机将在十五分钟后,抵达台北长庚医院。

对周文菲生命的担忧焦灼散去,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喻文卿体验到一种似是久违,又好像从未有过的情感。

既是痛苦的,也是愉悦的。

这场旷日持久的赌局,他赢了。不止再次让自杀成为未遂,还证明了他之前对周文菲的所有猜测,都是对的。

周文菲用她对他的了解,设置层层迷宫,阻挡他进入那座幽暗森林。可是她绝对想不到,他已经站在了那里。

自她十九岁生日后的每个夜晚,他都站在那座森林的深处,如孤独饥渴的豺狼,煞费苦心地想着每一个安排,每一个步骤。它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通红,只为等着它的猎物,等着那只身心俱疲的兔子回家。

它期待兔子扛不住压抑与痛苦,一路狂奔回来,被它捕获,然而太害怕失手,又期待兔子可以在森林之外的世界,活得越来越自在畅快。

每个夜晚,它都在这样的犹豫和坚持中挣扎,就像林医生说,抑郁症病人每天都在求生与求死的线上徘徊。

为什么不放弃挣扎,听天由命?不为什么,那只兔子是它的。

某个如今天这样让人不安的傍晚,它在街边捡回瑟瑟发抖的小兔子,给它洗澡,把它的毛发吹干,抱着它睡觉,安抚它的哆嗦,让它住在心里。

它太  。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