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总觉得孩子还小,时间很多,喻文卿并没想过要带女儿痛快地玩一场。
签字的时候尚觉得决断也是一种痛快,要等到此刻明确地体味到那些缺失的陪伴永远补不上,还会一直地缺失下去,喻文卿才知道,他的心永远有一处被牵扯到了美国东部。
天气APP里,删掉了的纽约再度加回来。他仍旧得关心这里有没有冷雨和落雪。
车子停在车库坪前。姚婧和梅丽莎从屋内走出来。梅丽莎问:“她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喻文卿把趴在他肩头熟睡的喻青琰递给梅丽莎,再和姚婧说:“我明天上午的飞机,就不过来了。”
“好的,一路顺风。”姚婧双手交叉在胸前。她还是瘦,也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笑起来眼角的细纹让喻文卿意识到,再过半年,她也三十岁了。几乎前半生的痛苦,都是在他那里尝的。
今天大概是个反省的好日子,喻文卿也愿意承认,自从周文菲出现后,他总是先看到她的无助,发自内心地想去呵护她,选择性地忽略姚婧也有伤心和绝望。可如果重来一遍,他还是会选择周文菲。
“姚婧,我的做法可能过于,无情霸道,但是不处理,任由我们三个人耗在漩涡里,除了制造再多的怨恨,还能有什么?”
姚婧笑笑,咬住嘴唇:“很欣赏你一刀两断的作风。”
不说了,喻文卿叹口气:“照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再亲亲女儿的小脸颊,“等你周岁,再来看你。”
回去酒店的路上,喻文卿看腕表,东八区现在是凌晨四点,妙妙有没有睡着?还没来得及想周文菲的笑脸与眼神,前方的陈思宇打断他:“喻总,今晚和麦克奎恩有饭局。”这个美国人现在在高盛任职。
七月初云声就要上市,身为CEO,华尔街有一位打过多次交道的“老朋友”,怎可以不去约见?来纽约之前就已经约好了,是这趟私事里唯一的公事。
喻文卿却很烦躁不舒服,好像这桩事是突然闯出来干扰他生活似的。他闭上眼在后座休息,脑子里想和麦克奎恩需要聊些什么。
聊正在激战的法国总统选举?还是奥马巴刚签署的《促进创业企业融资法》?
世界大事每天都有得聊,他心中说,为什么不能分几秒让我静下心来想想我的女孩?
周文菲并没有像他要求的那样,孤单害怕了就给他不停地发语音打电话。几十个小时里,他和分居的妻女呆在一起,她也不多问一句。他发信息问“你在做什么?”她很快就回“我在上课”,“我在吃饭”。怕人不相信,会附带一张照片。她总是很体贴他的情绪。
“心情好吗?”“当然好啊。”
当然不是真的。她很害怕打扰他。
一个人的安全感为什么会脆弱到这个地步,仅仅只是大家都知道了而已,便让她在本该亲密无间的关系里,不敢有丁点的放松,不敢提任何要求。当然和雨中那顿打骂分不开关系,当然和他不肯早一点把这些事都处理掉有关系。
离开纽约,喻文卿飞去香港,有公事要处理,第二天才回S市。一个星期后,他让周文菲收拾好行李,带她回瑞景公馆。
听说以后就住这儿时,周文菲有些慌:“要不我住宿舍也挺好的。”
“你说过和我住一起。”喻文卿拉着她,“这儿归我住。没我的允许,姚婧不能随便登门。她的东西都已经清走了。”
这套房子的位置很好,恰好在S大和云声的中线上。喻文卿也想过周文菲会有别扭,但是风华的房子周玉霞住着,其他的房子远了点,怕周文菲上下学会不方便。
他不愿再带着人住酒店,因为常年带着女友住酒店的男人,看上去就像是不想负责。
他还希望周文菲不要一直活在姚婧的阴影里,直接回公馆,对已取代姚婧的心理暗示,最为明确。
周文菲到处望,曾挨着喻文卿书房那个几平米的临时作画的区域,画架子和笔筒,颜料和钉在墙壁上的各种刷子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馨的阅读区,两张浅灰色的单人沙发围着一张小型的原木茶几。
换掉的当然不止这个,她逛家私城的时候坐过的、摸过的东西都买回来了。
懒人单座沙发和原来的沙发不配,索性把原来的全换了。
那个半月圆顶的天蓝色儿童帐篷,放在落地窗下。
长餐桌的对面墙上,贴了十几个土耳其的手绘瓷盘。
……
曾经姚婧摊开手向周文菲介绍她是如何对公馆进行布局装修的,笑意盈盈间全是为它花费的心思,如今她的痕迹一点点地不见了。
周文菲望向落地窗外分外明朗的天,并没有和喻文卿正式同居的喜悦。那四扇大落地窗的玻璃,每一扇都写着一个字,连起来读——鸠占鹊巢。
青姐过来拎周文菲的行李箱:“周小姐,我帮你收拾东西。”她推着箱子往左边过道走,要把衣物放去曾经属于姚婧的衣帽间。
周文菲拽着箱子:“我还睡我以前的房间。”
青姐看向喻文卿,他头偏了偏:“放去我房间。”
连青姐都掩饰不住脸上的不平之气,看了周文菲一眼:“好的。”
青姐离开客厅,周文菲才小声说:“酒店是因为只有一张床,没法分开睡。到这边,我还是睡原来的房间好了。”
她当然知道青姐那一眼的意思。
她在公馆住过几天,好奇心让她参观过喻文卿和姚婧的房间。过道左边尽头的大衣帽间是姚婧专属的,旁边是她的卧房。喻文卿的衣物一直放在他卧室自带的小衣帽室里。
两房间附带的洗手间和浴室里,都没有一样属于对方的东西。
春节周玉霞在公馆带过几天喻青琰,回去也说了,喻文卿和姚婧是分房睡的。私底下问黄惠南才知道不是关系差了分房睡,是一直就分房睡。
也不是说没有夫妻生活,不然喻青琰怎么来的。
而是,喻文卿已经是个动不动就熬夜到两三点的家伙,姚婧更过分,天天都是凌晨四五点才睡,到第二天下午一两点才起床。在一个房间里,睡和醒永远都不同步,也是很烦人的。
按理说姚婧应该要调整她生物钟,毕竟第二天喻文卿要上班,她不用。但是姚婧不肯,她的灵感永远都是晚上来的。
矛盾不可调和,等搬进公馆,两人爽快地分房了。
姚婧都不能过去的地方,周文菲也不敢这样轻易就去。喻文卿看着她,她再补充一句:“我睡觉小动作很多的,我怕吵到你休息。”
原来你知道自己小动作多,喻文卿心道,那就更不能让你走。已经好几次了,无光的夜晚他搂着她睡,能感觉到她突然地抽搐。他以为她做噩梦了,轻轻地叫唤一声“妙妙”,没有应答。
他无法判断那是生理上的自然反应,还是精神上的某种映射。
他把房卡和钥匙都交到她手上:“你是我女朋友,又不是客人,住什么客房?”他拉着她走在过道上,“去看看。”
周文菲去到卧房看,那套她记忆犹深的黛蓝色贡缎被面换成米白色的桑蚕丝,摸上去冰凉柔滑。窗帘也换了,别出心裁的复古罗马帘,淡金色的底,浅紫色的花纹,拉上去,在窗户上空形成两把扇子。
耀眼的光,照亮了整间卧室。
好漂亮。她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没什么抵抗力。知道喻文卿是特意为她换的,回头冲着他笑。她还看到了窗台下桌面的那只白瓷做的凯蒂猫,看到了贵妃椅上水墨色提花的羊毛毯,跪坐在地板上蹭了蹭那张雪白的长毛绒地毯,发出心满意足的一声“嗯”。
这个房间里,所有他为她做的改变,她都能轻易地看见。喻文卿心中漾起许久都未有过的暖意。他过去从背后圈住周文菲:“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