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直贤、谭育良原本逃到竹公溪上游的一座入口狭小的山坳里阻挡伏兵,等待援兵过来,但发生鹿角溪口的一幕,令他们不敢再坐以待毙。
眼前这一幕,令赵直贤、谭育良认定四姓蛮族与韩家父子勾结起来。
虽然在这之前,他们认为绝没有这个可能,但是眼前血淋淋的一幕,令他们作何想?
赵直贤心里畏怯,谭育良却担心韩家父子随时有可能率兵从黔阳城方向杀过来,事实上这一刻石马坳南面的晴空,已经有好几道烟柱陆续升起。
他们在黔阳城及黔阳城北面的几座寨子都藏有秘探,只要韩家父子在黔阳城有大的异动,秘探便会点燃堆积在房屋内的柴草,引起火灾,给他们这边示警。
从黔阳城来道路崎岖,但韩家父子率兵马过来,都不需要三个时辰,这意味着他们最多仅有三个时辰的时间杀溃四姓寨兵,退入中方城死坚守。
黔阳兵马扬帆乘船过来的时间虽然更短一些,但韩家父子麾下几艘水营战船都为尖底大船,速度虽快,却需要有现成的码头才能快速登岸,要不然的话,还不如走陆路赶来更快。
谭育良换上精钢鳞甲,带着三十多马客冲出之前暂避的山坳,损失十数人,从百余四姓寨兵的包围中杀出来,与山嵴的三百多骑兵会合,又拼命打马往鹿角溪南岸靠近。
夏季雨水充沛,鹿角溪水位高涨,战马无法直接渡溪,谭育良便下令强攻四姓寨兵身后的木桥。
七八匹战马编为一组,朝守在木桥的四姓寨兵杀去,在战马腹部、胸口被铁矛刺穿的同时,马背上的战卒也挥舞着战刀,朝四姓寨兵头顶狠狠的斩去,或胳膊紧紧夹着长槊,将长达三尺的锋利尖刃捅进四姓寨兵的躯身之中……
五溪蛮数百年来面对来自中原地区的兵马罕有败绩,除了悍勇好战外,更为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占据险地以及对左右险僻地形的熟悉,很少会在开阔的河谷地或平坝地区,与精锐甲卒硬战。
这一刻,对鹿角溪下游的双方,都是一场惨烈的血战。
在鹿角溪下游开阔滩地集结的四姓寨兵,可以说是背水一战。
一方面他们这时候坚定的相信眼前这一切是韩家父子与潭州联手给他们设下的陷阱,潭州兵马死活不可能让他们从容撤走,另一方面他们的哨船已经侦察到有两艘战帆船从大湾口方向徐徐驶来。
这是叙州行营军的战船,要比四姓所造的乌篷船坚固庞大数倍。
四姓大族虽然动用三十多艘乌篷帆船突袭鹰鱼寨(中方城),但他们之前没有做进行水战的准备。
他们的小型战船里没有准备大量的火油罐、柴草用以火攻,没有准备钩镶扣住敌船进行接舷战,面对船身庞大十数倍、又装备多架床子弩的战舰,在开阔的沅水江面上,他们拥有的乌篷帆船再多,也是没有几分胜算的。
此时仓促水战,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沉入江底,沦为鱼虾之食。
而四姓寨兵所面对的潭州甲卒,除了将四姓寨兵杀败杀溃,他们能及时退入中方城外,同样不觉得自己还有其他退路可言。
铁与血的碰撞、刀与肉的纠缠。
一蓬蓬鲜血激飞半空,残肢断臂在溪滩上滚落,尸首横斜,血已经洇红溪水一片,流入浑浊的沅水之中,却很快被搅得没有颜色。
黄昏时,韩谦与田城叙州行营千余将卒穿过石马坳,抵达到竹公溪南岸时,鹿角溪畔的血战才刚刚停息。
这时候杨钦率四艘战帆船、五百水营战卒从沅江上下游合围而来,陈阵在鹿角溪口之外,冯昌裕、冯瑾等人只能弃船,率三百多残兵败将,沿着鹿角溪北岸往东面的中方山深处逃去。
赵直贤在混战中被斩断一臂,昏厥过去一阵,待他痛醒过来,正与其他四百多残卒退入中方城中。
谭育良、谭铁、赵直贤在中方城内也就剩不到五百残卒,四姓番兵悍不畏死的彪勇出乎他们所料,差不多将城中所藏的兵力全部武装起来出城作战,才勉强将番兵击退,将木桥夺回来。
即便不考虑到韩家父子渔翁得利,这一仗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其惨烈不堪的胜利。
赵直贤这一刻看到四姓残兵往中方山仓皇逃去,同时冯昌裕、冯瑾也深深疑惑的看着潭州兵马仓皇逃入中方城里将城门关闭起来,双方都恍然明白过来,他们中了韩家父子的圈套,但他们的眼睛里又满是疑惑。
“韩家父子这是想干什么,难道他们二人压根就没有跟潭州联手的意图,想要独自吞下整个叙州?他们父子二人有哪么大的胃口,能吞下整个叙州吗?”赵直贤悲愤而不解的问谭育良。
叙州地广人稀,但也恰恰地广人稀,人丁分散于山山水水之间,路途不便,加上地方民情复杂、民风彪悍,才更难为外来的统治者掌控。
因为这点,韩家父子释出寻找与潭州合作的善意,赵直贤、谭育良才压根没有起疑心。
“张平那阉贼为何会助韩家父子?”冯昌裕站在一座山岩上,愤恨的以拳击打从岩缝里顽强生长出来的松树,这个问题问自己,也问他人。
强袭中方城乃是监军使张平的建议,张平也承诺在他们夺下中方城后便会过来会合,然后召集沅江上游靖州以及沅江下游辰州的土籍大姓势力,一起出兵到中方城会合,将韩家父子驱逐出去。
冯昌裕再蠢也知道张平有问题,何况新设中方县,以及赵直贤、谭育良出黔阳城到鹰鱼寨置县的时间、路线,都是张平知会他们的,要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自以为是的布下今日的引蛇出洞之局,结果害他们与潭州兵马在鹿角溪畔拼得了一个两败俱伤。
韩谦身边知悉全盘谋划的人也是屈指可数,他身边更多的人到这一刻,甚至都压根就没有明白过来,潭州在叙州的兵马,怎么就突然会与四姓寨兵拼个两败俱伤?
四姓寨兵吃饱撑着,聚集兵力强袭中方城?
心里疑惑归疑惑,却不妨碍千余将卒卯足劲,将数艘乌篷船拖入竹公溪河道里,用绳索捆绑在一起,固定在两岸数人合抱的巨树上,拆掉船篷,铺上新伐的杂木,搭成浮桥来。
中方山深处道路崎岖,又三面被沅江合抱,韩谦不担心四姓残兵短时间内能逃出中方山,眼下还是要先解决赵直贤、谭育良、谭铁等人所率领有如困兽般退守中方城(鹰鱼寨)的四百潭州残卒,将潭州扎入叙州内部的这颗钉子彻底拔除了。
鹰鱼寨最初便是临水而建,潭州兵马占据后,在西寨墙外打下数排木桩,在木桩与西寨墙之间填以土石,形成一座简易码头。
鹰鱼寨码头仅有四五百步见方,杨钦率四艘战帆船第一时间将鹰鱼寨码头封锁起来,以便从陆路赶过来的千余甲卒能在中方城西南角的江滩上顺利扎营。
高宝跟着杨钦下船去见韩谦,走进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看到韩谦激动得叫嚷起来:
“少主用计太妙,冯昌裕那老家伙掉进少主挖的坑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想明白过来,差不多跟潭州的兵马都拼光掉,才想到往中方山里撤,他们这时候看到我们准备进攻鹰鱼寨,大概眼睛都直了吧?”
今日差不多有上千土籍番兵丧命于鹿角溪畔,这些应该都是高宝的族人,见高宝还能如此的兴奋跟激动,大帐里众人看高宝的眼神多少有别扭。
韩谦却是没有什么精神上的洁癖,将来他想要治理好叙州,高宝将是很关键的一个人,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比冯宣更值得他信任,笑着招手让高宝坐到他身边,说道:“待田城攻下中方城,你便是中方县第一任的县令,你有没有做好县太爷的心理准备啊?”
“这,这……”高宝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欲治中方县,冯宣比我更有声望,少主或用冯宣更合适一些。”
“冯宣我另有委任,中方县令是你应得之赏。”韩谦不容高宝拒绝的说道,又将田城、杨钦、林宗靖召集过来,要让他们连夜做好强攻中方城的准备。
虽然他们将三百多四姓残兵困在中方山里,但他们没有办法将南北长五十里余、东西三十余里纵深的中方山完全封锁住,只有两三人跑出去,四姓在短时间内还是能聚集上千寨兵。
他们必须在四姓寨兵再次聚集之前,拿下中方城。
“韩谦……”
这时候听到中方城头隐约传来叫喝声,韩谦揭开帐帘走出去,看到中方城头隐约站着数人,听声音像是赵直贤在声嘶力竭的在叫喊着,
“韩谦,我潭州可待你父子不薄,赠送钱粮不提,还放你逃入叙州。你不念潭州待你的恩义,唆使四姓番兵偷袭我们,还要亲自举兵相害。你如此背信弃义,不日我潭州大军便将挥师直入,将你奸诈父子挫骨扬灰!”
“你记下我这些话,待会儿派人喊给城头的赵直贤听见!”
韩谦才懒得扯着嗓子跟赵直贤对骂,直是叫林宗靖在身边记下他的话,等会派人替他朝城头喊话便,
“我父亲乃是大楚所封叙州防御使,我乃大楚所封的叙州司马、行营兵马使,潭州乃是大楚之潭州,暗中封锁水道、截留驶往叙州商船,对大楚有什么恩义,对我韩家父子有什么恩义?潭州乃大楚之潭州,却在叙州暗藏兵马,又是包藏怎样的祸心?着赵直贤、谭育良、谭铁在明日太阳初升前开启城门投降,我或可用船送他们回潭州去,倘若不降,就等着城破人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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