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振彦一路往南走,三里多外就是太子河的河口。
河面还没有结冰,天气是乍冷,还没有到千里冰封的时候,再过半个月左右大河就会彻底冰封,那时候各个官庄和女真人的村寨都会轮流派人到河边警备,各旗的固山额真会派出兵马驻守在第一线,轮流肃清靠的过近的东江兵,不得不说,虽然东江镇绝没有威胁到女真战线的能力,但持续不断的这几年来的骚扰还是给女真人添了相当多的麻烦,也使得每到秋冬时女真上下不得安,没有真正能安心休息的时候。
曹振彦对此早有准备,他从马上解下一个包裹,将内藏的一个羊皮囊吹鼓,成了一个小小圆球状的气球,然后脱掉衣服包在另一张羊皮里头,战马和别的物事牵在一处低矮的河谷里隐藏起来,他的行进路线远离汉军和女真村落,在这样荒僻的地方除非是运气衰到爆棚,不然被发现的几率十分微小。
河水冰冷刺骨,曹振彦在下水前蹦跳了一会儿,然后手拿冰雪擦了一下身体,擦到微红为止,然后才带着装着衣物的包裹,趴在羊皮球之上,开始浮渡过河。
河水的水流湍急,河面很宽,洇渡了二十分钟左右曹振彦才抵达对岸。
在这一片区域,这条河天然的隔开了敌对的明军和后金军,在大河封冻之前巡逻的双方士兵都不多,曹振彦上岸之后从容擦干身上的冰水,然后穿上衣袍,看看四周的情形,与脑中的路线图对照了一下,然后往着孤山堡以西的山林地带穿行过去。
曹振彦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密林和高山中穿行,好在他将门出身,身体底子比一般人强出很多,这半年多来每日都进行严格的体能训练,穿山越岭对他没有任何困难。
到了天黑之后,曹振彦找了一个小山洞休息,在洞门口点了篝火挡住野兽,在篝火燃烧起来之前,他看到山岭深处隐隐有鬼火飘浮着……先是星星点点,接着就是大片的磷火出现。
曹振彦知道距离数年前的战场不远了,他两手合什,拜了一拜……
这里就是后金兵围住刘梃和他的部下不远的地方,明军伏尸数十里,这里应该不是主战场,主战场那边死人更多,足有两万人死在主战场和绵延几十里的地方,尸骨无人收捡,山民也被迁出,这里成为纯粹的无人区,现在又成为女真人和东江镇拉锯战的战区,更是荒芜不堪,如果曹振彦不是在十三山经受过严格的训练,就光是眼前的情形就足以吓的他胆战心惊了。
天明之后,曹振彦继续往东南方向走,这一次他只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了下来,他爬上一个高坡,开始眺望远方。
几分钟后,他走下坡继续行走,在一个小山坡上的巨石上,他看到一个人为刻出来的古怪花纹。
曹振彦脸上露出微笑,这一次他走的更有目的性,而不是只顺着大约的方向行走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后,曹振彦隐约听到人说话的声响,他警惕的爬到一个山坡,潜藏在树木和积雪之后。
人声更明显了,但明显有个停顿。
曹振彦偷眼去看,这时突然传来咔哒声响。
他浑身一震,猛然往地上一扑。
砰的一声震响之后,曹振彦身边的灌木叶被打的七零八碎,一颗铅子夺的一声打入他身边的树木深处,积雪象是起了大雾一样,飞溅的满天都是。
“果然有个建虏奸细。”
“举铳,准备齐射!”
曹振彦对面传来粗豪的叫喊声,他们没有曹振彦想象中的小心翼翼,而是大声呼喊吆喝,这是一种相当自信的态度,来自于日积月累的与敌人的交战之后的积累。
曹振彦并没有惊慌,他趴伏在地,被打中的可能性极小,所以并无畏惧,同时他在怀中掏出一个铜哨,开始按一定的韵律和节奏吹响起来。
“不要打放!”
带队的军人止住要打放的部下,神色凝重的道:“所有人背转过身!”
“刘七,轻装跑步前往团指挥部,禀报上头,这里有一只乌鸦。”
“乌鸦?”
“叫你这么说就按我说的去报告,快点!”
带队的队官显然是个粗豪汉子,在他的命令之下,立刻传来士兵脱甲和放下手中兵器和随身物品的声响,然后传来跑步的声音。
那个队官又叫道:“老子不能转头,要小心戒备是否会遭遇小股东虏,不过我不会刻意看你的脸,你自己先小心。”
曹振彦知道这是一队在外围巡逻的士兵,他抬头看了看,果然见十几个士兵已经手持火铳背对着自己站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军官两眼盯视着自己这边,目光如鹰般掠过,虽然相隔几十步远,曹振彦又躲在灌木从下,但从刚刚对方一瞬间就发现自己踪迹和藏身地的表现来看,还真的是不能大意。
仿佛是看到了曹振彦一样,那个队官眼向着这边一扫,接着咧嘴一笑。
曹振彦继续趴着,他时间还够,所以很有耐心。
半个时辰之后,传来战马奔跑的沉闷声响,这时曹振彦才发觉,原本崎岖的山间小道已经被踩实或是夯平了,这里原本就有道路,刘梃的大军前行时曾经砍伐树木,烧掉碍事的灌木,时间久了只是长出杂草,原本大军经过的痕迹还在,很容易就又开出一条容纳战马奔驰的道跑出来。
须臾过后,曹振彦看到有一群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是几个高级军官……曹振彦能认得商团军的高级武官,很容易认出来,肩膀上一颗银星或是几条银杠,他在十三山见过很多次,印象十分深刻。
但曹振彦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是团级指挥来见自己,未免有些过于慎重?
“全体向后转!”
这一次连一开始的队官也转过身去了。
温忠发和秃头两人一起开始爬山,往被打的一团稀烂的灌木那边走去。
两人肩膀是一个是三颗银星,一个是两颗银星,温忠发身量中等,灰色的军服穿在身上显得匀称漂亮,爬山的动作十分矫健,看来他并没有因为当了高级军官就忽略了自己的体能锻炼……
秃头则是身形高大,如同站着的狗熊一般壮硕,他的军袍穿在身上也似乎是鼓鼓囊囊的绷的很紧。
秃头向上是和温忠发拉开了,他的右手也按在腰间的手铳上。
两人配合的很默契,就如几年前两人都是外勤局的特工人员时的情形一样。
“兄弟出来吧。”到半山坡时秃头先开口说话,他形象狞恶,声音倒是平和:“哨声对上,我们听说就赶过来了。”
“不知道两位的身份?”曹振彦感觉很紧张……在十三山时,那个掌管所有俘虏的赵立德也不过就是肩膀上两道银杠,只有成方等寥寥数人才有银星。
其实在十三山时,温忠发和秃头都在,并且他们都是这两人带着部下俘虏的,不过当时曹振彦受了伤,后来又被赵立德拘管着洗脑和训练,所以他并不认得温忠发和秃头两人。
“我是十二团的团指挥温忠发。”温忠发道:“这位是副团指挥王彪。”
“啊!”
曹振彦惊呼一声,赶紧从灌木从里跑了出来。
温忠发盯着这个后金旗兵打扮的人,说道:“你认得我们?”
“在下不认得。”曹振彦咽了口唾沫,说道:“不过久闻大名。”
“我们知道了。”
温忠发和秃头是何等样人,几乎是一点就透。
当下两人和曹振彦站在一处,秃头咧嘴笑道:“你会挑地方,是个干细作的好料子。”
曹振彦道:“是赵大人教导的好。”
“赵立德啊。”秃头难得的赞道:“世家出身,确实是把好手。”
温忠发对曹振彦道:“其实行军司在这里有军情分司负责人,就是这位王大人。我这一次过来,主要是因为想具体了解一下对面建虏的情形……最近我们和建虏接触较多,已经有了几次成功的破袭战。然而,我们想真正深入,未来数年后打大仗,那就得了解更多。重要的就是建虏在宽甸西南方向,从清河堡沿太子河到甜水井和连山关,再到凤凰城一带的驻军数量,是哪个旗,旗主贝勒以下固山额真是谁,带兵的风格,多少白甲,多少披甲人,多少旗丁,多少汉军……”
曹振彦打断温忠发,说道:“温大人,从明年开始,汉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曹振彦将官庄和汉军改为旗奴之事说了,温忠发和秃头对视一眼,然后才又道:“真是叫人难以置信,老奴这不是自断一臂吗?”
从天启五年崇祯年间,最少有五年左右后金的军事实力其实是下降的,因为汉军几乎是被削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以往是六万旗丁加一两万的左右翼蒙古和外藩蒙古,加五六万人的投降汉军,后金拥有的军事实事是十一二万左右,如果汉军全被改为旗奴,专门当包衣和种地,确实是在可用来做战的人数上大大削弱了。
“老汗不是这么认为的。”根据训练时的规定,曹振彦并没有随温忠发他们改变称呼,还是一本正经的按后金那边的规矩,称呼努儿哈赤为老汗:“近年来沿宽甸到凤凰城,再到金复海盖诸州,到处都与东江镇交战,汉军官庄守备,不论是守或是随女真大军进攻,要么一触即溃,要么出工不出力,远不复几年前刚投降时还有锐气时可言。老汗和诸贝勒皆言,要此汉军无用,徒耗钱粮,不如令其都屯垦纳粮的好。”
温忠发微笑道:“这他娘的也是不讲理……人家投降了你连粮食也不发足,汉军要屯垦,要自备行粮打仗,要完纳官粮赋役,打胜了仗是女真先抢,然后蒙古人抢,最后才轮得着汉军,连汤都喝不上,谁还愿真的出力打仗?”
秃头不耐烦的道:“咱管这些做甚,这倒是真的是个新动向,值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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