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轻的妇人对视一眼,都是看出对方眼眸中的震惊之色。
玉娘咬着嘴唇道:“以前我爹和大哥在灵丘矿上也练兵,矿上的矿工也有团练,号称比边军还厉害,今日才知道真正的军队原来是这样……”
常宁道:“一会我们下去,安排下人多熬几大锅姜汤,这样的天,定然会有不少将士受了风寒,给他们去去寒气也是好的。”
张瀚微微一笑,并不去阻止妻子的好意。
这时天色渐黑,风雪越来越大,一队骑兵却是顶风冒雪自城中的小兵营里出来,原本是灰色的军袍和大帽,在风雪中走了一阵之后就已经全身雪白。
在张瀚怀中的张彬惊叫道:“爹爹,这些人好厉害,他们敢在雪地里骑马……”
常宁也有些吃惊,说道:“这种天气,还要出征吗?”
张瀚看了看,说道:“这是马武他们,在青城训练和休整至今,他们奉命去组建一个龙骑兵营。”
马武原本是个连级武官,转战万里回到商团军,军司也并没有给他们升级,只是按规矩记录功劳,不过马武和林南星两人都被授给一等勋章,也是和裕升商团军体系内罕见的几个一等勋章的获得者,有大功记录和勋章,谁都知道他们的前途异常光明。不过伤势养好之后,他们就一直留在青城训练,张瀚在青城时亲自接见过这些青年军官多次,军训司也在这些军官身上,包括十三山调回来的几个步兵军官,还有前一阵巴林部骑战之后也调回一些军官,一起参谋研究,针对东虏的特点进行技战术的训练……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张瀚本人在内和军训司参谋司的军官们对东虏的威胁都是保持着相当的从容淡定,或许东虏是商团军最凶恶的敌人,也或许是别的势力,张瀚没有用自己知道的历史进程刻意影响部下,而商团军将士们也并没有因为东虏在辽东的战绩就感觉畏惧……说破大天,东虏不还是蛮夷?也就是和辽镇学过几招,兵练的凶,仗打的多,甲胄比大明边军和北虏要精良一些,弓箭准头足些,劲力大些,说到底不过还是弓箭骑射加阵而后战而已。
这些东西,合格的大明边军也该做得到,没有什么稀奇!
战术上重视,战略上藐视,这也是商团军高层对东虏的态度。
十三山之战,重甲步兵能挫建虏锋芒,巴林骑战,最少是双方都全身而退,各有损失不同,铳骑兵团只是略有小挫,若不是商团军固有的傲气,以三四百人的损失,换取女真人八十多白甲的战损,其实认真来说就是个平手。
当然,战术上确实是要改,最近这几个月青城这边的分司一直在着手进行这事,周耀接任军训司之后,行事十分果决,也是雷厉风行,一直主抓龙骑兵团的组建和编写新的训练大纲,这两个月下来,部队都是被军训司折腾的不清……周阎王之名,连不少蒙古人都是知道了。
张瀚好奇心大起,说道:“我要去军训司看看,周耀这一阵子在搞什么名堂!”
“周司官不在城里。”常宁看到张瀚心急火燎的样子,突然想起几年前见到张瀚时的模样。当时张瀚还只是自家表哥,见面时就是一副久居上位智珠在握对任何事都云淡风轻的模样,就是那晚遇刺,他将自己救下来揽在怀中的时候,才听到他激烈的心跳声,叫常宁感觉到张瀚毕竟还是个正常的青年人。
这么多年下来了,张瀚这种沉不住气的猴急模样,可是好久没见过了。
好在这副表情不是对什么女子绝色,而是想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凶残汉子,常宁也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李庄官校搬过来了。”常宁解释道:“三百多学员被周司官带出城拉练去了。出城前就乌云密合,人们都劝周司官过一阵子看看天时再说,老王哥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周司官当时就板着脸说道:遇虏则战,难道还考虑天时?平时训练都害怕天气不好,打仗时老天爷会照你们的意思安排晴天雨雪?这么一顶,连老王大哥也不好再说什么,任由他把那些小子们带出城去了,这冰天雪地的,怕是要受大苦了……”
“这事周耀做的对。”张瀚不以为然的道:“他说的话不错,平时训练都怕雨雪,打仗时怎么办?王长福边军出身,样样都好,论实际的本事周耀不及他。但论打仗练兵,王长福都拉在了后头,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心太软!慈不掌兵,这不是瞎说的!”
张瀚凛然而言,一妻一妾都被他的态度震住了,好在说到最后,张瀚自己也醒悟过来……这是在家,不是在外领着众人开会。
当下哈哈一笑,将张彬抛了一抛,吓的常宁玉娘花容失色,张瀚落了好一通埋怨,他也不反驳不顶嘴,笑嘻嘻的将儿子抱在怀里,四周院落和甬道的灯笼都点亮了,星星点点犹如天上星光落地一般,张瀚只觉得内心平安喜乐,抱着儿子,慢慢儿的走了下去。
……
张府点灯的时候,毗邻不远的汗王宫也点起了灯笼。
相比灯火如繁星的张府,汗宫的灯笼数量不多,似乎是不怎么舍得点的样子……汗宫的用度开销现在也是和裕升的财务上负责,这半年来财务上捉襟见肘,能保持着向蒙古人输送基本的物资就算不错了,供给上当然比去年要菲薄很多。
蜜腊也不是什么便宜东西,灯笼没办法用油灯,都是点的蜜蜡,军司优先供给的肯定是张瀚的府邸,然后是李慎明等要员府邸,还有各大分司机构,各个学校,驻军,商行,最后才轮着汗王宫。
普通蒙古贵族,有牧场收入的多半是回了自己牧场,留下来当牌坊用的多半已经部众星散,牧场被征为耕地,军司对这些人暂时还没有考虑补偿,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财政缺短,当然明面上的借口还是这些贵族支持卜石兔汗和阿成台吉向和裕升开战,由于这些人的战争罪行,所以暂时不发还其牧场,也并不给予补偿,要等三年到五年之后,才会给这些台吉们物质补偿,或是每年给一定的花红。
在此之前,这些台吉只能以自己的积蓄度日,还有在军司领取一定的生活费用。
在俄木布洪身边,渐渐汇集了一些不得志的台吉和贵族们,张府点灯的时候,他们站在正殿阶前,簇拥着俄木布洪,心思复杂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青城还是这座青城,绵延五里多的城墙依旧是旧日的模样,还是南北两道城门,还是一样的汗宫,但所有人的心境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如眼前这座城池一样,外观未变,内里已经变得所有人都快认不得了。
“叫侍卫们休息吧。”俄木布洪看到不少穿着长袍的蒙古汉子挟弓带箭的在宫殿四周巡逻,这个新封不久的顺义王倒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也很体恤部属,当下说道:“这么冷的天,也不会有盗贼,摆出这样子辛苦下头的人,何必呢。”
汗宫总管卓尔毕太台吉忙道:“大汗,你看人家商团兵,哪个不是披着铁甲着在雪地里,咱们蒙古人未必就不如汉人?”
台吉阿玉石道:“总管说的很是,我们蒙古人才是在草原生草原长,这般的天气我们是打小就经历的,汉人都受得住,咱们蒙古人的好汉子应该也受的住。”
“不管怎样,留一哨人也就够了。”俄木布洪面露不悦之色,说道:“摆排场毫无益处,徒耗人力。”
“是,大汗。”
众人不好再争,只能由卓尔毕太安排大半的值哨护卫下值。
这些护卫也是住在汗宫中,现在的青城,除了少数喇嘛和台吉在城中有住所外,绝大多数蒙古人都是住在汗宫之内,汗宫中原本的一些宗教设施被改成了住人的地方,虽然住着近五百人,但也并不怎么拥挤。
阿玉石又看看张府那边,说道:“没想到张大人真的不过来了。”
另一个台吉不满的道:“我等听说张大人回来,总以为他会来拜会大汗,从早晨就巴巴的等着,居然没有见着。”
银锭此前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对汗宫内部的事他向来不怎么说话,毕竟身份较为特殊,说是土默特部的台吉,其实众人把他视为和裕升派在这边的代表,说是和裕升的人,他又是正根的蒙古台吉,两边都占着身份,有时候其实反正是不怎么方便说话。
反而是在张瀚那里,银锭几乎是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到有人抱怨,银锭才淡淡的道:“不是早就派了人过来,说明了今日张大人谁也不曾见,直接回府了,只有家宴,外人一个也没有进去。王长福和赵世文他们身份够吧,他们不也是没有去见面?”
阿玉石闻言道:“他们到底是张大人的部下,我们大汗到底还是土默特一部之主,和张大人是盟好的关系。”
银锭不客气的道:“诸位要记得我们是打输了仗和人家‘盟好’的,和漠北三汗不同,甚至和鄂尔多斯还有套部也不同。要是忘了这一点,此前战死的蒙古人可就是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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