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宅妇人们眼中,田季堂有点象半个自家人,没有别的原因,大户人家不管怎样,对几类人都是很尊重的:第一是给儿子开蒙讲学的先生,不管怎样都要尊重几分,否则怕教不好自家后辈。第二,便是对帐房先生也是要给以相当的敬意,三节时必须对帐房先生格外表示一二,否则人家会笑话当家主事的主妇不会做人。
常宁原本是想着要以旧规矩对田季堂,不过几次送礼田季堂都婉拒了……和裕升的规矩是和平常人家毕竟有不同的。
不过常宁到底对田季堂多加几分尊重,每常都是以田先生相称,言语间很是客气。
“照规矩来。”张瀚断然道:“我的这部份银子军司那边是算在收入里头的,要是不拿过去,他们就不知道到哪里打饥荒了。”
常宁浅浅一笑,说道:“你放心吧,我们不会不识大体的……现在每月府中开销五百多两,我们姐妹都感觉太奢,想着要俭省些,又不知道从哪下手……毕竟在草原上处处花销都比在李庄要贵的多,不然的话,就算府中已经有五六十口人,到底也不会用这么多的。”
常宁颇有些担心张瀚会责怪自己不会理家,虽则常家也是有名的富商世家,也是大家族,但家族公中开销从来没有说一个月要用好几百两,这确实是有些过多。这个时候的通货膨胀才刚起来不久,人们还不是很适应银子的购买力在持续下降。而且,不管怎样现在是迁居到草原上,真的是薪珠米桂,然而传扬开来,外人可是不会体谅。
张瀚皱眉道:“你也别理会旁人说什么。舅舅就住这儿,他可是知道这边的物价比李庄贵好几倍呢。”
常宁轻轻点头,心中的不安感稍微减轻了些。
张瀚倒是颇有些抱歉……他一年的分红占到和裕升收入的大半,当然不能取用,而当初按军司协商后的结果,每三个月送十万到张瀚府里,充当后宅零花使用,张瀚也是同意了的……不管常宁几个用这钱买庄园或是赏人,或是自己买金银首饰古董物件,花钱的地方可以很多,不要以为大明这会子没有奢侈品……简单的说,那些漂亮的小金鱼一条就好几两到几十两银子,建个小金鱼池,几千两就用掉了。
盖个象样的花园别墅,没有好几万两打不住。
上好的绸缎衣服,一身就得一二百两银子,讲究的人家,主妇一年最少得作好几十套衣袍,讲究的是衣服看不出旧来。
一年四十万,三个女人加常氏太夫人,加上府里好几十口子人的工钱和日常用度,豪富之家来说就很宽裕了。
然而常宁几人分文未取,每三个月送上府来的银两,转手就又叫她们送到财务局,用常宁的话说就是“交田先生酌情使用”。
这银子开始财务方面还封存着,等张瀚手令之后再启用,这几个月由于过份缺钱,干脆打个收条就又直接用了。
用田季堂的话说就是银子反正都是张大人自己的,左手进右手出,反正和记这份家业都是张大人一手创下来的,怎么用也是便宜不了外人不是?
话虽如此,张瀚心中却不能不感觉抱歉。
家里现在好歹象个样子,但距离真正的享受还差的远,别的不说,常氏也是爱听戏的,北方的晋剧,川剧,秦腔,皮影,还有昆曲的折子戏,老人家都挺爱听爱看,只是一核计,养个家戏班子一年要花好几千,老人家砸砸嘴,断然拒绝了张瀚张罗家戏班子的打算。
各种生活起居,若以大同的代王府当标准,那可真的是差的远了。
若是张瀚没有,也就罢了,明明身家千万,家人过的日子也就是普通富商家庭的水准,这就有些歉意,这是种微妙的情绪。
“其实每个男子都想家人过的很好。”张瀚感慨道:“以我的能力,暂时只是能做到这样。”
三女齐声道:“这样已经很好!”
众人对视,均是笑将起来。
……
傍晚时分,雪仍然未停,整个青城都笼罩在茫茫雪野之内,张瀚后来出二门去应酬了舅舅和三叔公一个多时辰,后来孙安乐也赶了来,加上老周掌柜,一群老人喝到傍晚时分,孙安乐和老周掌柜张瀚都没叫走,叫人打扫了客房请他们住下了。
这宅子卧房就有好几十间,不要说住几个老人,住一营兵也挤的下,张瀚两世为人了,有了儿子后感觉自己更重亲情,平时也没有什么空和这样的机会,散席时,常进全倒是将他一阵猛夸,地位与当年截然不同,反而比当年对人更尊敬恭谨,确实是个成大事的样子。
张瀚笑着听舅舅夸赞,看到常氏也是笑意吟吟的,便是感觉所做一切都是值得。
倒是常进全打听重修旧中都之事,张瀚一直笑而不语,打着哈哈不肯吐露实情。
常进全颇能代表一些亲朋旧友的想法,便是感觉张瀚已经臣服北虏,拥有控弦数十万,麾下还有精兵十余万,控制了数千里地域的地盘,又有和裕升富可敌国的财力,尽可以挑明此事,向朝廷要一个王爵之封……顺义王就挺好!
对俄木布洪能当顺义王,这些人都是满心的不服。
对这股风潮,军中是以压服,百姓间却是以默许甚至鼓动为主。
就象张瀚此前考虑的那样,大义所在,一尺之水未必能一跃而过,而早早开始造势,不言造反,只说邀封,这却是上上下下都喜闻乐见之事……凭什么俺答当年能受封,他的这些没出息的子孙能够受封,张瀚这样的却不能受封?
这也算是早早开始舆论造势,算是一步一步的慢慢来,张瀚当然看不上顺义王,不过拿这顶王冠来造舆论,却是相当的适合。
两个孩子,小的那个还在睡觉,天黑之后会醒一阵子,还有得闹腾,大的却是因为父亲回来,慢慢儿又熟起来,缠着张瀚不放。
这时各院里渐渐都点起灯笼来,张瀚站在檐下看着,漫天飞雪,四处雪白,一盏盏昏黄的灯笼次第点燃,有一种温馨之感,油然涌上心头。
抱着儿子,张瀚穿过廊檐,走上后院一处高台之上。
这里原本是佛寺高塔的塔基,佛塔拆了,底基拆了却是浪费,张瀚叫人改成了亭子,一路由游廊慢慢走上去,这个时候整座府邸尽在眼前。
从外门,大门,仪门,正堂,二门,后堂,再到后院,甬道一路笔直,穿透南北,两边各有跨院,正堂和后堂都是不启用的,只有在家宴和大宴宾客时才会起用,今日和一群长辈就是在正堂左侧的跨院里的大客厅里举行,右跨院则是常进全和张学曾等人所居。
常氏住二门东侧的一个跨院,也是五间正房,对面各三间厢房,有北房和庭院的跨院,山石,水井,树木,花草,一应俱全。
一个个院落都在点灯,外院是男仆和小厮们拿着长竹竿挑着灯笼下来,点着了再挂回去,沿着外门和大门,四周的院墙十来个人不停的做这件事,估计还得忙活两刻钟功夫才能把灯点全部点亮。
府邸四周有一些小型的房舍,只有一间或两间,也是点起了灯笼。
常宁和玉娘两人也跟了过来,杨柳身子沉重,已经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去了。
这时张彬问道:“爹爹,那些小房子里都是住着谁呀?”
张瀚一笑,说道:“那都是住着我们商团军的将士,是专门住在四周保护我和你们的忠勇将士们。”
“天这么冷,他们住在这小屋子里,会冷不?”
“有炉子的。”张瀚道:“也有热食,换班站岗,不会太冷的。”
常宁“呀”的一声,说道:“他们还要出来站班吗?”
“当然要站了。”张瀚道:“每一个时辰换岗一次,一次大约是一个中队吧,沿着我们府邸外围划好的线路巡逻,还有一个中队是固定岗,不巡逻,只固定守在要紧的地方,比如正门口,院墙隔段设岗,还有几个路口岗等等。”
常宁和玉娘对视一眼,说道:“我们去过外头,人家都说铺舍就是小草棚子,铺兵都又冷又困又饿,不是人容易当的差。当初在老家时,普通人家都害怕被点成铺兵更夫,反正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我和玉娘出去看过,现在的铺舍都是砖房,里头有坑有炉子,我们姐妹心想挺好的了,谁知道他们还要出来巡逻站岗,那可真是辛苦啊。”
玉娘也道:“这般冷的天,执矛而立,身被铁甲,都多半是二十不到的后生,可是真辛苦。”
“这算什么?”张瀚淡淡一笑,说道:“你们夫君我也吃过这样的辛苦,无非餐风饮露,眠沙卧雪,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这世间事,没有哪件是容易做出来的。”
这时众人果然在几处地方看到持枪或是火铳肃立着的商团军将士,或是穿军袍的火铳手,或是披甲执锐的重甲步兵,不远处隐隐有战马嘶鸣,这些士兵竟是枕戈以待,随时可以上马冲阵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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