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进全也不是不知道厉害的人,平常不会当众问这些,但此时张瀚更上一层楼,有些事说出来反而比保密要好,另外在场的都是常家的至亲,外人也没有进来,真要保密的话,特别叮嘱一下就好。
张瀚也知道自己亲舅舅的用意,当下含笑道:“李庄的各个制器局都算得力,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制成很多精铁用具,因为流水线的生产特别节省工料和时间,也省了不少工钱,所以成本越来越低,和裕升的铁器越产越多,价格反比那些质量不如我们的还要低些,所以卖的当然极好。”
常进全思索道:“人家说薄利多销,和裕升的铁器并不贵,但想来按你所说的,利润反而是要高些吗?”
“正是。”张瀚道:“标准化的道理就在这,质量稳定,损耗小,工期短。所以价格反而还是要便宜一些。”
一口锅一般是几钱银子,一柄锄也要一钱几分,和裕升最近出产的这些器物怕有好几十万之多,当然也有相当多的铁炉,各种汤铁锅,各种小型的器物,比如酒杯一类,加起来的利润当然可观的很。
张瀚笑道:“具体的不好说,但这两个月的回款在十五万左右,算是解决了我店里银钱不足的燃眉之急吧。”
铁器毕竟比原料要贵的多,近两个月灵丘铁场的出铁也有好几十万斤,张瀚还叫人准备开遵化铁场,但铁料卖的再多也比不得这些铸成的铁器,毕竟有了最原始的工业附加值,价格比原材料还是要高出很多的。
大明的铁器几乎没有大规模的出产,全部是由大大小小的铁匠铺子产出,工部倒是有几个大型的工场,除此之外,一亿人以上的庞大国家没有一个象样的铁器工场,全是以几人十几人的铁匠铺子为主,这些铺子有的师傅技术过硬,打造的物品十分精良,也有的便是粗制滥造,技术很不过关。
百姓购买,当然是质高者价高,质低者价低。
灵丘所出的铁器,质量和铺子里出产的最高水准当然要差一些,但也算是质量很过硬的好货,更要紧的就是质量几乎完全的相当,没有劣制货充斥其中,大批购买,足可放心。
“这么说来,”常进全道:“日后只会越出越多。”
“是,”张瀚笑道:“新招了大量的学徒新手在培训,马车杂项局可能扩编到几千人,各种水力机器过千台,一天便可出产十万以上的各色铁器,一年数百万之多,估计连日后铁料都出的少了,因为大量铁料要直接供应李庄的工场。”
“了不起,真了不起。”常进全击节赞叹:“帐局被封,骡马行停运,你和范家的商战打的伤筋动骨,损失不小,人人都说你要几年才缓过劲来,这一下好,铁器来了这么一出,灵丘的投入算是翻本回来,日后还大有臂助,甚至可以超过帐局和骡马行的生意,你做事,不仅是有想法,而且一定是比别人做的好。你的工场,多少人想去探秘,不知道你那马车还有这些精良的铁器怎么做的又快又好,可我说,这种东西是花了多少年的心血在布置,多少人在做这样的事,连你大舅舅你也早就算计了吧?他肯定也帮了不少忙?”
常进有在一边闷哼道:“我就是帮着他种地了,今年的年成收获人家都差,就是他因为水车的关系收成不减反增,喔,对了,还有那个叫孔敏行的举人,他也是帮了不少忙,农田的事,他十分在行,各种的新奇法子都叫田亩的产量大增,我也就是帮着做做水车……现在做的钟表,钟是合格了,过一阵能量产,但产量不会高,毕竟是精密活,人手不够,只能等人手足了再说,表,到现在还没有做成功……”
提起这些事,常进有的牢骚很多,显然是压力不小。
张瀚有些感动,其实以常进有以前的身份和现在的关系,就算把张瀚的银子全打了水漂玩也没事,他又不能责备自己的尊亲长辈,在很讲究人伦的大明那是很犯忌讳的事,结果常进有还是对自己份内事十分上心和负责,论起人品来,已经在张瀚记忆中很多人之上了。
“闲话少说,”常进全拿出嫡亲舅舅的威严道:“把礼单拿来我们看,瀚哥你莫怪舅舅,今天我可是以常宁二叔的身份在这里,礼单不厚,我要叫人拿大棍把你打出去的!”
……
李遇春在张瀚下礼之前就离开了新平堡,他这个二柜要紧的还是自己手头的事,张府的亲事周逢吉也没有参与,近来银子回款较多,主店的各种杂货也进了不少,需要经验丰富的老掌柜加以协调,或是对内,或是储备起来,预备给车队带到塞外去。
主店在内,加上各家分店,现在赚的钱不仅比不过帐局,也比不上灵丘铁场上,这叫主店里的很多人或是伤心,或是不满,或是愤怒,或是惶恐。
毕竟三个掌柜虽然各有侧重,也是和裕升的总掌柜,名份在各地分号的掌柜之上,但铁场是张瀚和蔡九等人在操持,李庄的工场在不停的出产货物,各地的帐局更是张瀚自己一手打理,连主店的总帐房李玉景也不过问李庄的帐,那是田季堂的工作,主店这里,最为侧重的是梁宏对骡马行的管理,周逢吉对主店日常业务的管理,李遇春的侧重就是在天成卫和镇虏卫加朔州蔚州一带,主要的工作当然就是收粮。
现在已经到了春荒最关键的时候,草原上的野兽也是到了最瘦弱的时刻,汉人农耕的希望就在于今年的夏收,游牧民族的希望就是夏天丰硕的野草使自己的牧群逐渐变的肥壮,野生的野兽变的肥美,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毛皮,乳制品和肉食。
对李遇春来说,他现在要提供的就是一张张购买粮食的订单,买的越多,他的成果就越大。
从新平堡出来,李遇春带着几个从人一路先往阳和。
阳和在新平堡之西,是大同东路的核心所在,原本也是一个卫城,后来加了驻守的兵备道,还有大量兵马驻守,在这时已经是一个人口很多,商业也较为发达的大城。
李遇春对这些没有太多兴趣,他的侧重点不在这里。
他甚至没有进卫城,尽管卫城有和裕升的分店,吃住都很方便。
李遇春在路途中随便找一些农家借宿,他们一共五个人,一次给一两银子连吃带住,农家都很开心,做麦饭,杀鸡宰鱼款待。
几个随员都是从主店带出来的大伙计,人很年轻,全部是二十上下的小伙子,他们是从几年前就在骡马行的主店里学习,甚至还听过张瀚亲自讲课,三年前时这些大半的小子被集中起来,有匠人家里的,也有商铺里掌柜和伙计家里的,年纪都在十来岁左右,这几个属于年纪偏大的,当初学习时就很出色,三年多时光下来,他们也终于成长起来,已经可以追随李遇春出来一路出来,协同办事了。
李遇春白天在阳和城的西边转而向南,这边距离大同府已经很近,有一条小河是桑干河的支流,从北方蜿蜒而下,往东不远就汇入洋河,距离很短。
白天时,李遇春在这庄上见着几个殷实大户,还有一个和裕升派出来的大伙计,各人开始商谈收粮的事情。
傍晚,李遇春在河边行走,一边走一边看田亩和附近周遭的情形,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各个跟随过来的伙计们心情不似李遇春那般沉重,他们才二十不到,这个年纪在大明成婚的很多,没成婚的也不少,这几个青年的家中父母还指望他们能获得更大的成功和更多的认可,一时半会并没有叫他们成亲的打算,所以他们和后世普通的二十左右的青年一样,活泼好动,看什么都是有趣,同时也精力充沛,充满着青年人的活力。
这几个都是经过几年调教的,算学和统计学,几何学,这些在普通明朝青年心里毫无概念的东西他们也学习过,并且成绩很不错,张瀚也打算在这些人身上进一步发展,把现代统计学和会计学的一些东西简化了一些教给他们……其实张瀚自己也只是知道皮毛,毕竟他是一个商人,又不是专业人士。
只是一点皮毛,也叫这些青年对自己所学的东西很有自信了。
他们统计着这个庄子附近的田亩,划分水田和旱田,根据麦苗的长势核算收成,然后再推算出这个庄子大致的收入,然后再预留口粮和税粮钱,再核算能收到多少粮食。
“我不知道,二柜为什么在这里浪费时间?”
一个身形瘦高的小伙子纳闷道:“一共两千亩地,七成是旱田,三成近水的水田,水田均产三点二石,旱田均产一点七石,总收成不过四千两百石,以四百户人家算,每家五石多些,夏税的黄白二榜最少要一两银一户,需要卖粮两石,这是咱们的基本盘,也就是咱们在收粮的时候维持这样四钱一石以上的良心价,这也是咱们东主定下来的。若是别家,两石粮也未必够完纳黄白二榜。夏税完后就是秋税,每家还得预留一石粮完纳,剩下二石多粮要吃到秋天,这已经够紧巴了,好在夏秋可以种杂粮,挖野菜,捕鸟捉鱼,我想我们在这里收不到一千石粮,四百两左右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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