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那边是阵亡将士的家属,他们来接骨了。”
“哦,我就不去讲话了,我在这边等着。”
张瀚回到军营时,哨兵告诉他营中正在举行仪式,张瀚看到孙敬亭和梁兴王长富等高级官员和军官们都穿着正装戎服站在营区之中。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神色肃穆,整个军营所有人都被动员出来,在沿着陵园区到营门处都站满了军人,每个小队都打着小队旗,然后是旗队旗,局百总旗,直到司旗,巡检司旗,一路上旗帜飘扬着,过百面旗帜从放置着骨灰的英灵堂再到军营大门,所有的旗帜都是斜斜的半举着,人人都是面色凝重,所有的军人都站姿挺拔,见过家属捧骨过来时,每个军人都是用缓慢而庄严的态度向英灵行着军礼,任何人,包括两个最高的司把总在内都是没有例外。
“这怎敢当,这怎敢当……”
“当兵吃饭就有这天,俺料想得的,生受不得大家这礼……”
“俺家小三来过信,说是吃的饱,穿的暖,大人待下头又和气,不做错事也不打军棍,也没有斩刑,在营里安生的很,他的信都是那般开心,俺生他下来就没曾见过他有那么高兴的时候,他打仗前也有信,说是一定奋勇杀敌,就算死了也是为保护乡亲不受土匪毒害,他虽死了,俺也不怎么疼,这世上都是熬苦,他在这里过的那般好,死也死在正经名份上了……”
捧着英灵盒的家属们都是衣衫褴褛,他们都是和裕升派过去马车接过来的,因为各家的想法不一样,有的家属觉着葬在这边的陵园就好,也有的怎样也觉得要把人接回祖坟去安葬,和祖宗葬在一处,所以这一次来的家属有好几家,这一次剿匪之战一共战死这十来人有一半多葬在李庄,一小半的家属前来接骨,对这些家属,张瀚把所有工作都交给军令和军政两个司来办,从眼前的效果来看,张瀚还是给了不低的高分。
家属们明显被眼前的场面给震撼住了。
虽然这边没有人下跪磕头,也没有用唢呐吹吹打打,更没有满天撒纸钱,可现在展现出来的这种庄严肃穆,这种对死去弟兄的尊重和悼念已经叫人感受到了足够的诚意。
很多人泪流满面,他们被眼前的气氛所感染了。
家属慢慢走到营门处,一千多人的弓手们从营区一路排开,一直站到大路边上,和裕升的马车就停在那里。
人们没有人出声,可很多弓手都流下了眼泪。
在这一刻,有很多人感觉自己就算是战死,如果在这样的仪式中被奉回家中安葬,就算死了也值了。
但高潮还不止如此。
人们抵达营门处时,几个小队的仪仗兵穿着军装,他们手捧着金色的勋章和巡检司战旗,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到家属面前,将军旗和勋章双手奉上。
十几个家属嘴唇都哆嗦着,他们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大同人,他们的同辈和长辈还有晚辈都有当边军的,黑烂不足称的五两安家银,死了也没有抚恤,有时候连个消息也没有,当然更不会有眼前的一切,他们在事前已经领了每人一百两的抚恤银,另外和裕升保证每年都会送抚恤物品到他们家中,在他们这些阵亡将士的直系亲人死后这些抚恤才会停止,他们的往返都是和裕升负责,现在他们又遭遇到眼前这一切,虽然失去亲人的伤痛肯定还在,但无形之中已经淡了很多,在这样的仪式下,个人的私情被无限淡化,而一种更高尚的情怀被无限的放大,现在他们已经觉得儿子死的真是光彩!
“本部巡检司以令郎为荣。”最后时刻,张瀚对每一个泣不成声的家属行着军礼,并且说着一样的话语。
有几个家属想跪下,都被张瀚用不容商量的态度给拒绝了。
这时候外头路上聚集了好几千人,这边这么大的阵仗,连管庄那些和这边有仇的百姓都有不少跑来看热闹,附近十里内听到消息的村子都跑来了人,不少小孩在田里赤脚跑着,初冬时还不是太冷,也没有下雪,麦苗出的不高,地里软软的,正适合这些小娃子奔跑。
大人们当然不能在地里跑,他们从田埂和夹渠里跑过来,从树林里,农舍庄子的小道上,然后汇集到官道上来。
人们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大人们开始制止孩子们的嬉闹,所有人都被这种肃穆中带着沉重的气氛给震住了,人们不太懂得眼前这一切,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敲敲打打的送殡,只是摆摆旗帜,一千多人站成蛇形的长队,然后授旗,给勋章,就这么简单的仪式却叫人感觉包含了很多的内容,叫人觉得震撼,觉得庄严,觉得有一种特别的情绪涌上心头。
围观的人多数只是普通的百姓,连生员也没有,张瀚在四周买地置产业还是得罪了不少有恒产的田主,有功名的多半都是他们,这些人平时没事是不会跑到李庄这里来的。
“礼成,鸣铳三响!”
一个副百总穿着十分得体合身的戎服,大声下令。
三排鸟铳手分别举起手中的鸟铳,向天轮流发射。
砰砰的鸟铳声在天空炸响,鸟群在天空惊惶的飞向远方,铳声悠长流转,连几里外都听的到响动。
马车渐渐起行,载着泣不成声的军烈属,渐渐离开军营门前。
张瀚回转身,看着身边的将士们,发觉不少人已经眼眶通红,他知道,这一刻这精心设计的一切已经达到了应有的效果,最少眼前这一千多人,已经可以托付性命,绝不必再担心他们临阵而逃,或是背叛自己。
当然,他建立的体系也不会叫他受到背叛。
一个虎背雄腰的矮个汉子大步向张瀚走过来,近前之后张瀚才看出来是朵儿,他点点头,笑道:“朵儿你回来了。”
朵儿眼也是红红的,刚刚的场景他也是亲历者,此前军政司下令演练这些场面的时候,朵儿并不怎么赞同,他感觉全是虚活花活,现在他由衷的道:“大人,你真是能者无所不能,设计出来的这东西也是真的感人……咱们边军,何尝这样待过阵上战死的兄弟!”
张瀚道:“各位随我出生入死,我不敢保一定叫所有上阵的人都平安活着回来,但我能保证叫战死的兄弟不必担心身后的事。”
朵儿用力点头,说道:“大人,这样足够了。”
张瀚道:“军令司安排谁接替你?”
“派了赵世武去,这小子也历练出来了。”
赵世文和赵世武兄弟都是出色的夜不收,没有太多的特长,也没有可供挑剔的缺陷,是两个不错的军官人选。此前赵世武被派到外勤那边,现在外勤人手渐渐充足,慢慢的把合格的军官又重新调回弓手这边。
朵儿又道:“现在那边局面稳定,素囊和布囊已经不管范家的事,范家的货几乎供不上,卜石兔汗很快就会下令严禁范家货物进入,大人,这场商战咱们应该快赢下来了。”
张瀚微笑道:“应该是赢下来了,这是个好消息,不过你不必轻易和别人说起。”
朵儿肃容道:“是的,大人!”
他正待转身离开,这时正好看到朱大勇过来,朵儿眉头一皱,上前便是一脚踹在朱大勇的胸前。
朵儿的力量极大,虽然身材不高,但几乎全身都是盘结的肌肉,他的弓是标准的硬步弓,足有三十五个力,是罕见的大硬弓,就算是骑弓也是十几个力,比普通骑弓要多出近一倍,这一脚踢过去,朱大勇闪避了一下,就算这样,也是疼的当场蹲了下去。
“狗日的。”朵儿这一脚过后也知道踢重了,楞了一下,还是又一脚踢在朱大勇的胳膊上,他骂道:“我把好儿郎交给你,结果打些土匪,死的最多的就是咱们的骑兵,你知不知道练成一个优秀的骑兵有多难?”
朱大勇低着头道:“这事是我不对……”
张瀚在一旁看着摇头,这时朱大勇又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的道:“不过当日的情形,换了朵儿你来指挥,也是一样的结果。”
“放你的狗屁!”
朵儿破口大骂,朱大勇站起身道:“你若不信,咱们去会战室演练一下。”
“去就去!”
朵儿一口答应,这时扭头才看到沉着脸的张瀚,他呆了一下,说道:“适才属下殴打军官,犯了军法,一会去找军法官报道领罚。”
“禁闭三天你跑不掉。”张瀚道:“这事我不会管,你自己领军法。不过你们去会战室演讨,我会旁观。”
消息很快传出来,军官们刚刚都在参加仪式,这时没有事的多半都跑了过来,连王长富和梁兴也都是一样跑了来,两人都是司把总,这时也和军官们挤在一起,只有蒋奎端了一把椅子给张瀚,由张瀚坐在正中观看朱大勇和朵儿说当日的战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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