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绝不会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卷入了一场大隋朝廷里外都席卷在内的血雨腥风,虽然他只是这场风雨中极边缘的一个小人物。当然,就连操控着这场风暴的大隋皇帝陛下,也根本就没有在意方解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边军小卒。
这场皇帝为了自己开疆拓土大业展开而提前发动的风暴,是为了将自己的威信提升到最高,让朝臣们收拾起所有的对皇帝应有的敬畏,也是让朝臣们知道当皇帝决定一件事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阻止。既然不能阻止,那么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协助皇帝做好这件事。
所以,兵部侍郎候君赐的死不过是个开端,皇帝立威的开端。
如果皇帝不先动手的话,一旦他宣布即将在西北用兵的决定,支持者必然大有人在,但毫无疑问的是,朝廷里敢于站出来反对的也必然大有人在,到时候在朝堂上听那些大人们来回扯皮就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皇帝可没有心情没有兴趣更没有时间去看他们从理论逐渐转化为互相诋毁谩骂的过程。
杀几个人,尤其是被杀的人中还有分量不轻的人。这样,朝臣们的嘴巴就会闭住。
已经几年没有杀过当官的,皇帝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威严逐渐在降低。而一旦开战,他需要的是一个齐心协力的大隋,需要的是一个以他为中心所有人为了这场战争而不断努力的大隋。
怀秋功走下虞东来马车之后,豁然开朗的虞东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皇帝陛下让他在家里反省一天的真正意义是什么。若不是怀秋功提醒,他根本就没明白皇帝让他反省什么。也仅仅是以为,陛下真的只是让他闭门反省。
反省的,是那一份该掉脑袋的名单。
这份名单分量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所以真的需要他费脑子去好好斟酌一番。而也就是在走下马车的那一刻,他也明白了这件事对他来说虽然有些损害,但得到的利益必然远远的超过损害。所以送走了怀秋功之后,虞东来的嘴角上都是笑意。
陛下要拿兵部开刀,名单由他来拟定。
要死的,都是对皇帝西征想法不同意的人。而作为兵部尚书的虞东来……不,现在是兵部侍郎了,他自然要坚定的站在皇帝这边,所以,到时候补充进兵部的人必然也都是支持皇帝陛下西征的人。空缺出来的位置,他可以安排自己的人。
候君赐和他历来貌合神离,陛下以前不希望任何一个部府的官员都太团结,所以乐于看到他和候君赐勾心斗角,一个尚书一个侍郎,斗得越厉害陛下只怕越开心。可现在不同,陛下要的是一个必须团结的兵部,甚至是必须团结的整个朝廷。而借着这次机会,他就能将兵部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所以相对于失去的来说,得到的要多的多。
回到自己家里的虞东来就让人把府门全都关上,任何客人都不见无论是谁。虞东来书房里的灯光整整亮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书房的门才从里面打开,红了眼睛的虞东来看起来好像刚刚跑完了五十里一样的疲惫,只是他的表情却透着一股让人不解的轻松。
出了书房之后,虞东来甚至没有洗漱吃饭直接回卧室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了下一个天明,起床之后,虞东来没有穿那身兵部尚书的官服,而是一身常服直奔皇宫。他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盒子,里面装着一份奏折。
大内侍卫处
大内侍卫处统领罗蔚然缓缓的端起杯子,吹了吹茶杯里漂浮着的茶叶慢慢吸了一口,这茶是前阵子大隋首富吴一道送给他的上等大红袍,据说一斤这种茶叶能在帝都里换一所不算太小的宅子。
情衙镇抚使侯文极推门走进来,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赞叹了一句好香。
罗蔚然笑了笑,亲手为侯文极斟满了一杯茶后微笑道:“前两日你眉头上的阴霾总算是不见了,今儿看到你嘴角上有笑意……怎么,昨日见了陛下事儿都办妥了?”
侯文极坐下来,端起茶杯放在自己鼻子下面闻了闻,他没急着回答罗蔚然的问题,而是忍不住感慨道:“这一斤茶叶,只怕我一年的俸禄也买不起。”
罗蔚然笑道:“你太看不起这茶了,反正我两年的俸禄也买不起。”
“这是最正宗的独枝大红袍,每年除了敬献给陛下的之外,流通在世面上的不超过五斤,大隋的巨富多如牛毛,能买的起这极品大红袍的也是多如牛毛,可不是谁想买就能买的到,还得看有没有这个面子。”
侯文极点头道:“这么贵的东西,当官的没一个敢买。只要是谁买了……监察院的御史们也就有事干了。”
罗蔚然哈哈大笑。
侯文极品了一口茶后缓缓舒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站着的侍卫把房门关上。他放下茶杯,看了罗蔚然一眼说道:“这事还是你看的透彻,若不是你给我出了这个主意,我真不知道这一关怎么过去。”
罗蔚然摇了摇头道:“即便我不帮你想个谎话,陛下依然会放你过去这一关。怎么到现在你还没想明白,陛下要的本来就不是情衙难看……不管这个谎话怎么说,陛下都会把怒火引到兵部那边去。”
他瞥了侯文极一眼笑道:“你以为,陛下真的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你当情衙镇抚使的时间太久了……久到连你自己都以为,情衙是你的。但你却忘了,情衙一直都是陛下的……如果陛下想知道什么,难道在大隋有人能瞒得住?”
侯文极一怔,脸色变了变然后不得不点了点头:“是我确实太放肆了。”
罗蔚然微笑道:“没事,陛下要的你已经给了……说起来,陛下这一招棋落的太漂亮。漂亮到让所有人都淬不及防,可不仅仅是兵部和咱们几个人。”
“还有谁?”
侯文极问道。
罗蔚然白了他一眼道:“何必装傻?你这样的人就算装也装不像!”
“我只是不知道你特指的是谁。”
“还能是谁,西北战事……最先要牵扯到的是谁?”
“李远山?”
“对……对西北用兵,陛下必然是要倚重李远山的。右骁卫驻兵西北边陲多年,没道理放着这样一支战力惊人且熟悉地形的人马不用。一旦真就开战,右骁卫必然就是为大军涤荡阻碍的先锋。”
侯文极听罗蔚然说完这番话后沉默了一会儿,他皱眉沉思后忽然醒悟过来,猛的一拍脑门说道:“我才知道陛下这一手棋,竟然漂亮的让人不敢不赞叹啊!一石三鸟!”
……
……
侯文极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第一,借着这次樊固的事大做文章,让军中诸将和文官都安静下来,杀几个人,压几个人,朝中百官就算再自以为是的人,难道还敢在这会儿违逆了陛下的意思?除非是不想活了,要不就是想脱了官皮去耕田。”
“第二,把兵部里那些恰好管着军务,但和陛下不是一条心的家伙都宰了。这样兵部的人再做事必然是战战兢兢,尽心尽力,唯恐做错了什么步候君赐的后尘。战事一旦开始,后勤补给为重中之重,兵部调度甚是关键,这个时候陛下整肃兵部,对开战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
“第三,陛下既然要对西北用兵,必然要用李远山的右侯卫……以李远山的本事再加上右侯卫那五万精兵,只怕战事一起之后军功就会一件接着一件叠加在他身上。而陛下为了彰显大隋的天威和鼓舞士气,对有功将士的封赏必然不会寒碜……可李远山已经是国公,正三品的大将军,再封赏……还能赏他什么?难不成还要封王?晋位二品镇军大将军?”
罗蔚然摇头:“太祖皇帝遗训,大隋绝不可有任何一位异姓王。就算是皇室宗亲,除了皇帝的兄弟子嗣之外,也不准封王。李远山就算靠着他那五万右侯卫就把蒙元平了,生擒活捉大汗蒙哥,也别指望能封王。”
侯文极笑道:“所以,陛下在动兵之前必须先压一压李远山。把他的官爵都压下去,这样一旦开战,李远山立下大功,陛下只需给他官复原职,再赏赐一些土地金银也就够了……这才是陛下这手棋妙处所在啊,越是去想,越是妙的不可思议。”
他叹道:“一石三鸟……妙极!”
罗蔚然却摇了摇头道:“哪里是一石三鸟……这一石头下去,也不知道要砸死多少鸟。”
他掰着手指头说道:“除去你说的这三件事之外,还有很多人和事被陛下这一招棋全都算计了进去。比如,陛下是要立威,在大战开启之前让所有人不敢对皇权有一丝一毫的不敬。这样一来,陛下指挥西征才不会有阻挠。比如,给边军提一倍的饷银上去,这件事不论落实不落实,消息一旦放出去,边军将士必然对陛下感恩戴德。一旦开战,边军打起来谁不奋勇杀敌?”
“再比如……”
罗蔚然看着侯文极一字一句的说道:“敲打敲打你这个情衙镇抚使,陛下或许还想告诉你……情衙,自始至终都是陛下的情衙,交给你是让你打理……而不是把情衙赏赐给你,变成了你的。”
侯文极点了点头,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后轻声说道:“我是不是应该再把权利分一些出去?七年前,我从大牢里把卓先生接出来带进情衙。这七年有他在,陛下对我不疑……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似乎应该再分一些出去了。”
罗蔚然摇头:“分?你如果真敢现在提出来,陛下立刻就会骂你白痴!这个时候陛下敲打你不是怀疑你,恰恰是因为陛下依然信得过你……不然你以为陛下只是罚你三年俸禄了事?便是朝廷一品大员也不敢对你候镇抚使如何,可陛下要杀你,只需一句话而已。”
侯文极非但没有惶恐不安,反而笑了笑说道:“我知道。”
罗蔚然道:“知道还在装。”
侯文极笑道:“若不从你嘴里确定下来,我不踏实。我这样想,你也这样想……那么十有八九便是陛下是这样想。”
罗蔚然瞪了他一眼骂道:“老狐狸!”
侯文极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后准备告辞:“我可不是老狐狸……即便是,也是一只很有活力的狐狸,风华正茂。”
罗蔚然笑骂道:“滚你的蛋,你从来都是风华正骚。”
而就在他们这两个大人物聊天的时候,小人物方解经过三个月的行程之后终于进了京畿道。虽然还要走一段日子,但进了京畿道,就算贴近了大隋的心脏了。骑在赤红马上的方解看着前方微微眯起眼睛侧耳倾听神情专注,大犬不解问他在听什么。
方解笑了笑说:“试试能不能听到大隋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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