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祝尚书辞官一事会引起轩然大波,但实际上,朝堂中的动荡却堪称是微乎其微。
皇帝雷厉风行,林相和明景也出了不少力,将户部好一番清洗,不少祝尚书从前的党羽都被削官降职,整个天承朝的风气都似乎为之一清。
在这样的铁血手腕下,新的户部尚书钟禾走马上任。他为官数十载,是朝中出了名的清流,既有才能,还心系百姓,可惜之前一直被祝之慎压着,直到今天前者倒台,才终于熬出了头。
再说宫内,婉贵妃也被狠狠以儆效尤了一番。
即使之前与宁妃合作时,诚国公和她还从祝尚书手里讨了不少好处……但眼下,为了把自己摘出去,父女二人只能对祝氏的衰落视而不见。
考虑到祝之慎是自请告老,祝氏在京城也算是多年大族,于是皇帝便也留了一手,没把宁妃送入掖庭,只将她的禁足期限无限延长,算是给了后者足够的体面。
除此之外,因为母妃犯下了如此无道的罪行,原本嚣张的四皇子和四公主也收敛了气焰,开始夹起尾巴做人,再不敢故意找明昙的麻烦了。
至此,宁妃之事终于告一段落。
……
过完年后,冰雪渐消,冬去春来,当御花园里的迎春冒出新芽时,明昙从她三哥口中,得知了一个朝中最新的消息。
“昙儿可知道羌弥国么?”
“知道啊。”
明昙刚刚闷完一碗补药,天灵盖都快被苦开了,闻言缓了好一会儿才道:“羌弥国与我天承西北接壤,位于草原之上……八年前,羌弥曾意图举兵来犯,却败于定远大将军华钦之手,因此不得不臣服于我朝,年年上贡至今。”
明景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大抵说得不错。”
大抵?明昙一怔,刚想细问,便听明景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般,又徐徐解释道:“八年已过,今非昔比。这现在的羌弥国,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啊。”
“唔,三哥讲讲,怎么个不同法?”
“三年之前,草原上
爆发了一场内乱,格尔库罕大单于成为羌弥国的新任君主。此人极擅统御之道,在位勤政,不出一年便将国内治理得井井有条,开始在羌弥练兵秣马。”
明景道:“这位单于是个有勇有谋的能人。即使现如今国富民强,却依然对我天承俯首称臣,年年按时上贡。昙儿明白这是为何吗?”
讲故事环节突然跳到了问答环节。
明昙思索了会儿,犹疑道:“是因为想要麻痹我们,然后再伺机来犯?”
“严格说来,这只是原因之一。”
明景转头,望向窗外的景致,淡淡地说:“羌弥并非是个毫无破绽的国度……它位于草原正中偏南,东接兵多将广的天承,西边还有无数个部落在蠢蠢欲动;他们对羌弥肥沃的土地和成群的牛羊十分觊觎,每天都在盘算,如何才能将草原上最好的地区取而代之。”
“而身处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对于羌弥而言,最好的应对方式其实不是侵略……而是联盟。”
“联盟?”明昙怔了怔,“与我们吗?”
“对。”明景道,“格尔库罕大单于有野心,却也不自大,他明白羌弥吃不下天承这样广袤的土地,却也时时刻刻想让自己成为草原上唯一的霸主。所以,为了达成后一个目的,他需要我们的帮助——不到万不得已时,是绝不会轻易与天承翻脸的。”
明昙听得若有所思。
“那三哥,”她沉吟了一会儿,敏锐地问道,“什么能算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呢?”
闻言,明景唇角不禁弯起一抹温柔而自豪的笑容,满意地望向明昙。
“‘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眼神渐渐变得幽深了些许,“就是无法与天承维持目前这种友好关系的时候了。”
听到对方似乎意有所指的语气,明昙顿时觉得有些不安。
但还不及她询问,明景却又恢复了正常,伸手拍拍妹妹的脑袋,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之所以忽然与你谈起羌弥,是因为等到开春之后,他们便会派一位使者来访京城了。”
明景笑道:“听说这一次来
的,是格尔库罕大单于目前唯一的儿子,阿图萨王子。父皇十分重视此事,今日早朝还特地命我和二皇兄暂领鸿胪寺少卿一职,专门负责接待这位王子殿下。”
哦。明昙了然,三哥这是要去当外交官啦。
不过,除了明景之外,还有一人也被父皇安排负责此事……
“我不在乎什么王子不王子的,”她咬了咬下唇,有些担心地说,“只是这一回,三哥要和二皇兄一起共事,会不会——”
二皇子明晖,正是那位佛口蛇心的婉贵妃的亲生大儿子。
“昙儿无需担忧,”明景笑了笑,温和地拍拍她的脑袋,“这可是在父皇眼皮子底下的差事,不会如何的,且放心罢。”
“……嗯。”
明昙乖巧地应了一声,垂下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宁妃倒了之后,她便将婉贵妃的真面目说给了皇后和明景。二人本还有几分不信,但当明昙说出自己怀疑三哥的腿疾、大哥的薨逝都可能和那个女人有关后,便也都提高了十分的警惕。
无他,只是因为宁妃那里所有与毒物相关的东西,都要或多或少地经过婉贵妃的手……这点就足够让明昙戒备不懈了。
她抬头看了看兄长温润如玉的脸庞,又想到二皇子每次见到她时都笑眯眯的亲切模样,不禁在心中叹息。
那个明晖一看就不好对付,笑里藏刀的,真怕她哥哥被人给欺负了哟……
选择性忘记明景是如何在户部搅风搅雨、亲手将祝之慎推下官位的明昙托着腮帮子,忧愁地想。
希望这次羌弥来访,能够顺顺利利罢。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等到京城中最后一抹寒意也被春风吹散后,羌弥的使臣团终于进了京城。
他们一来,明景这个鸿胪寺少卿便即刻上任,整天埋头于各式各样的繁文缛节中,提心吊胆不敢出错,忙得简直是烧火翻锅。
明昙极为同情,看他这幅脚打后脑勺的模样,只觉得手里的朝政模拟册都顺眼了不少。
……虽然每日需做的页数,几乎是在
成倍增加呜呜呜。
春日已至,御花园的凉亭又成了明昙最喜欢的学习地点。林漱容倒也惯着她,每次都会带一点林夫人特意给明昙做的糕点,让她在做题之余赏景吃茶。
这会儿清明刚过不久,食盒里装着的还是又圆又胖的青团。清爽的艾草香和莲蓉的甜味在口中化开,明昙把两颊撑得满满的,活像只松鼠成精一般,朝林漱容口齿不清道:“你能不能少出点这种稀奇古怪的题啊?”
什么帝王居于深宫当中,耳不清目不明,理应广开言路、善于纳谏,却不能被奸佞所惑、听信谗言;下面哪句话是奸臣所言请正确选择balabala……
烦死了!当年考研396的逻辑真题都没能让她做的如此抓狂!
在明昙身旁,林漱容轻抿了一口茶,理都不理,直接顾左右而言他道:“听说羌弥那位小王子已经到宫中了?”
明昙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把口中青团咽下,气鼓鼓地回答:“嗯,昨天刚到,可是位极难伺候的主儿。一会儿嫌天承的饭菜寡淡无味吃不惯,一会儿嫌床铺太软睡得腰酸背也疼,一会儿又嫌伺候的太监没有草原气概——真是离谱了!太监能有什么草原气概?!”
“……”林漱容显然也被无语到了,“然后呢?”
“然后我三哥就倒了大霉,”明昙白眼一翻,愤愤道,“那个二皇兄,明明也领了鸿胪寺少卿一职,却整天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在忙着干嘛;羌弥的小王子有什么破事儿都只能去找我三哥,又要吃肉又要换床的,把他忙了个脚不沾地还不满意,真是烦死了!”
“……嗯。三殿下真是辛苦。”
林漱容可能也觉得明景是真的很惨,所以难得没有纠正明昙对外宾不敬的措辞。
“我们天承的公主都没这个小王子能折腾!”
明昙握着一只朱笔,气哼哼地圈起了模拟册上的某个选项,边做题边骂道:“又矫情又事儿逼,真该把明晓引荐给他,让他俩交流一下出本书,名字就叫《烦人精是怎样炼成的》!”
林漱容:
“……”
林漱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瞥一眼明昙刚画上的那个圈,赶紧岔开话题:“殿下又选错了,这句话不是佞臣所言,是直臣所言才对——”
“什么?直臣?”
明昙满脸不可置信,指着那句几乎能算是唾骂君王的话,真情实感地质问:“这难道不是人身攻击吗?”
“咳。这叫犯颜直谏。”
明昙更火大了,专门换了一支墨笔,在说这句话的官员名字上打了个大叉,怒气冲冲道:“若有人敢对我父皇这样说话,看我会不会把他们骂成弱智!”
“……”林漱容盯着那个大黑叉,心说您还是快歇歇吧。
皇帝一向虚心纳谏,重用御史,朝堂上敢指着陛下鼻子骂的人都有,真吵起来的话,明昙或许还未必……
眼看明昙继续翻了几页,发现更多直臣谏言都说得无比难听,顿时像被点燃的炸弹那样蹦起来一顿花样输出后——林漱容面无表情地止住了这个念头。
不,照这种本领,九公主肯定是能吵赢他们的。
……
最后,为了哄好已经把自己气了个半死的明昙,林漱容不得不选择暂停今日的作业,让人呈上了一个棋盘,开始与前者对弈。
明昙骂得口干舌燥,连喝了三盏茶都没能把怒火败下去,棋路剑走偏锋,每一子都落得杀气腾腾,倒叫林漱容应付得有些吃力。
没办法。她既要让子哄人,确保明昙能赢下这一场;又要放水放得不露痕迹,以免刺激到小公主的自尊心,这种技术活真的很累。
下棋下了大约半个时辰后,明昙满意地落下一子,脸上总算见了些笑模样,得意洋洋道:“我又赢啦!”
林漱容瞧了瞧棋盘,笑得颇为赞许,“殿下的棋艺又精进不少了。”
明昙哼了一声,“说不准再多下几局,就不用你特意让着我了。”
“这是一定的。”林漱容即使被拆穿放水,却也依然笑眯眯的,柔声哄道,“殿下多聪明呀。”
明昙被夸得有些脸热,咳嗽一声,转头欲盖弥彰地看了眼天色。
她顿了顿,正
准备请林漱容到坤宁宫再坐坐时,却见远处匆匆跑来个面熟的小宫女,凝神一看,应该是渡叶手下的人。
小宫女见到凉亭里的明昙,眼睛明显一亮,几步来到锦葵身边,朝亭中二人恭敬下拜道:“见过公主,见过林大小姐。皇后娘娘有令,若公主无事的话,请您现在便回坤宁宫,娘娘有要事要告知于您。”
明昙一愣,旁边的林漱容却已经相当知情解意地站起身来,与前者告了辞。
她忙叫锦葵送林漱容出宫,自己则与那名小宫女一同朝坤宁宫赶去,边走边问:“是什么事?”
“婢子也不太清楚,”小宫女四下看了看,压低嗓音,小声道,“只隐约听娘娘说,似乎是与宫中某位殿下的……婚事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