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教授家中,高朋满座。
杨锐熟悉的唐集中教授、王永教授,不那么熟悉的卢月萍教授,安林海教授,以及完全陌生的伍洪波教授和沈兴德教授等人都坐在客厅里,除此以外,还有十多人在房间里挤不下,不得不倚着门框,或者干脆坐在厨房、走道或者阳台。
杨锐得到了众星捧月的待遇,被一直推到客厅中间,坐在茶几旁边说话,相比之下,刘院长只能委委屈屈的坐在面对茶几的一间卧室内,隔着数人,可怜巴巴的望向中间。
“杨锐,你可是茶杯的待遇,别客气,先喝点水再说。”伍洪波教授同样是学部委员,在中科院的遗传所工作,说话有些戏谑。
杨锐低头一看,果然有的人抱着大茶缸和茶杯,也有的人面前放着碗,明显是杯子不够用了。
蔡院士咳嗽一声,道:“别听老伍胡说,我这里不分三六九等。”
唐集中笑道:“我就说,我怎么也应该是小碗待遇吧。”
杨锐回头一看,唐集中面前直接是个汤盆。
好几个人都大笑出声。
蔡院士拱手说“原谅则个”,又道:“小孙子这几天过来,他奶奶怕他把玻璃杯都给砸了,一股脑收拾起来塞床下了。”
“是小儿子的?”伍洪波问:“快上小学了吧,没送幼儿园?”
蔡院士满面笑容道:“幼儿园也去,我有空也教教他,幼儿园老师教数数教半年了,我说,不如趁这两天闲下来,给小孙子做个启蒙,我教语文有点不够格,俄语、英语和数学还是可以的。”
“这两天本来是闲下来了对吧,都怪杨锐。”伍洪波笑着打趣。
“怪杨锐!”
“都怪杨锐!”好几个人趁乱起哄。
杨锐没想到高朋们竟然都像是中学生似的,无奈道:“实验室的事,谁说得清楚。”
“两个月做一种新药,也有点太快了吧。”靠着暖气的是中科院药品研究所的研究员庆志勇,不像是大学里的教授隔着窗户纸看不清楚,他是经常性要对接各地制药厂的,因此很熟悉而今做一款新药的难度。
如果50年代的中国,有现在的生物研究水平,那在抗生素大发展的热潮中,还是有一分余力的,但在84年来说,中国开发新药的能力就太弱了,尤其是竞争力薄弱,即使看准了一个靶点,预计十年二十年能做出来,也没人敢做,因万一你做到一半的时候,其他公司就可能率先做出来了,若是如此,其前期投入就全白瞎了。
所以,时间是非常关键的因素。
杨锐只用了两个月时间就做到了临床前,在庆志勇这样的专业人士眼里,基本等同于“我了个大去!”
杨锐回答过无数类似的问题了,腼腆笑一笑说“运气好”就闭口不言了。
反正,怎么想就是你们的事了。
庆志勇摇摇头,道:“我们怎么就没有遇到好运的时候。”
“我看,是咱们的机制有问题,为什么华锐实验室敢于投资,愿意投资,最后能够做出来?”有教授毫不意外的提出体制问题。现如今,这是时髦话题,就像是30年后的房价一样,哪怕你一点都不关心,你也能说出一二三五四五点出来。
沈兴德教授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脱下眼镜,用衣角擦一擦,道:“也不能全然责怪体制,咱们的研究经费就那么点,再改制,难道能改出经费来?怎么用有限的经费做出有价值的成果,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以后,比如到了21世纪,咱们国家实现小康了,咱们的四化建设有了成果,经费也多起来以后,如何用大量的经费做出卓有成效的研究,就是小杨这一代人的责任了。”
“沈教授说的好。我们这一代人没有赶上好时间,小杨这样的年轻人,才是真正出成果的。”
“是呀,现在学华锐做科研风险太大了。”
“有杨锐这样的年轻人,咱们国家的生物学,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几个人以杨锐为中心说着话儿,话题却是慢慢的跑开了,谈发展谈未来谈后继子弟培养……
杨锐听的有些不自在,这里除了他,最年轻的学者也超过45岁了,有的学者谈论的后继弟子都不是学生,而是已到而立之年的讲师甚至副教授。
坐在这样的房间里,不得不说,杨锐还是有些压力的。
“杨锐来了?”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蔡院士的夫人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就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杨锐。
“您好。”杨锐连忙站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按年龄叫阿姨?似乎不太对,叫蔡夫人又太生分了,叫嫂子的话……年龄差距又大了些。
“你叫我李医生就行了。咱们各论各的。”蔡夫人似乎知道杨锐的犹豫,笑眯眯的道:“之前就听说咱们北大的杨锐长的俊,没想到这么俊,你是河东人,吃面吗?”
“哦,河东吃面的。”杨锐有些思维混乱。
“那你就吃面吧,我做的面还不错。不吃面的就没办法了,自己舀米饭哦。”李医生后面一句是吆喝着的,又道:“大家吃点东西啊,我下了面,弄了几个凉菜。”
有人客气,有人自觉的站起来到厨房去端东西。
一会儿,每人面前都有了面条和米饭,除此以外,午餐肉、夫妻肺片、凉拌木耳和腐竹拌黄瓜的四色拼盘也是满房间乱放,保证每个人面前都有。
“大家随便吃点,垫垫肚子,吃饱了再说话。”李医生满房子的添菜添饭。
杨锐端起面条,嗅着其中的香气,竟而也有些饿了。
说起来,他也是晚饭没吃的人。
面条里的内容同样很丰富,手擀面本身的韧性很好,面汤更是有鸡蛋、西红柿、香菇、红椒、油菜等多种材料,即使不配凉菜,也能很美味的吃光一碗面。
“小杨再来一碗。”李医生看着杨锐喝完,立刻帮他添了一碗。
杨锐不好意思的说了“谢谢”。
李医生摆摆手,笑道:“年轻人就要多吃点,要不然怎么有力气做科研,你看老沈,沈兴德教授,他为啥做不了学部委员,就是太瘦了,年轻的时候没好好吃饭,在实验室里工作几个月就晕倒,再坚持几个星期还是得晕倒,这样怎么能出成果。”
她这么一说,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沈兴德是眼瞅着要进学部委员的人,如此调侃也受得了,只是摇头苦笑,道:“嫂子,我是看你每次都招待的这么好,要是别人,我是一定要辩一辩的,我都四五年没晕倒了啊。再说了,我年轻的时候倒是想好好吃饭呢,家里没有也没办法啊。”
“不敢再晕倒了。”蔡教授闷头吃完一碗面,抹了抹额头上的喊,畅快的道:“你年纪大了,就多用经验,不要拼体力嘛,把拼体力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对不对。”
“对,你说的对,再怎么说,我也得等下一次学部委员评选。”沈兴德说着举起碗,道:“嫂子,再给我加一半,我不客气了啊。”
“客气啥啊。”李医生笑眯眯的舀了多半碗面给沈兴德,又浇上浓浓的汤。
一房间都是呼噜呼噜的吃面声,像极了食堂。
伍洪波的戏谑基因再次被激活,笑道:“学部委员和学部委员也不样啊,像是研究所的,就得抽空子,找机会到大学的学部委员家蹭吃蹭喝,要不然,到了月末,家里就揭不开锅了。”
蔡教授只轻轻的一抬眼皮,道:“正好,我儿子出京工作了,家里就我们老俩口吃饭,加你一个还好做饭。”
杨锐忍不住笑了出来。
曾几何时,期末考试前背书的时候,心里怒骂的名字的主人,现在竟然互损的如此市井,却也是杨锐想不到的。
一顿便餐吃完,杨锐主动到厨房帮忙洗碗。
李医生客气了两声也就让他帮忙了。80年代的市场不发达,除了腐竹和午餐肉这样的半成品能买得到,其他各种食材都要自己加工,蔡夫人又有自己的工作,也是忙了一整天,累坏了。
杨锐倒是有点享受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招待餐,或者工作餐,到90年代恐怕就看不到了,那个时候,大家应当都习惯了去饭店或者酒店,最起码,像是北大生物系院长这样的人,都不用在家自己忙活做饭了。
不过,84年还做不到如此的潇洒,现在的食品开销是家庭开销的大头,给十几个人有菜有肉的提供一餐,恐怕要花掉蔡教授小半个月的薪水,这还是教授的薪水,若是普通工人的话,恐怕得把整月的工资掏出来。
李医生的心情似乎也不错,和杨锐合作洗碗的同时聊天,内容自然也是去铁酮。
因为对方是医生的原因,杨锐很自然的将话题从制药转到了医药和医疗的问题。
他详细说了自己在协和医院的所见所闻,又说了自己做药的初衷。
李医生边干活边听,只是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杨锐渐渐的说到了去铁胺和去铁酮的异同,特别是一个要静脉注射,也就是挂点滴,一个只需要口服的区别。
最后,杨锐说到了价格问题,并道:“我准备将国内的授权留下来,到时候,咱们国家的地平患者,应该能用到接近成本价的去铁酮,国产药的成本都不高,去铁酮的合成也不难,不管进不进公费医疗的名单,我觉得一般人应该都能用得起,初步估计,中间型和重型的地平患者,平均延长10年的寿命,理想一点,延长15年都能做得到。”
“如果价格能降到一个月几块钱,那就不止15年了,20年都没问题。”
“怎么会。”
“你以为国内所有的地平患者,都能得到协和医院那样的医疗条件。”李医生轻轻的道:“去铁胺的具体价格我不知道,但国内目前是很缺静脉注射的药品的,不说药物的价格,挂一瓶葡萄糖都不便宜。如果是重型地平,普通城镇居民,最多也就是负担两三年的医药费,农村的话……你家里在乡镇,可能接触过一些,但真正的农村,尤其是有重病人的家庭,你可能不了解……”
李医生说着,放下手里的碟子,道:“我去拿个东西。”
她转身出了厨房门,却听客厅里突然传来惊呼声:“嫂子,你咋哭了?……杨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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