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秦风深谙进退之道,懂得见好就好,眼见着闵若兮有恼羞成怒的前兆,立即便转身,看着秦文秦武两兄妹道:“小文,陪你母亲说会儿话,小武,你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丢下这一句话之后,倒背双手,施施然地便走出了屋子。秦武垂着双手,老老实实地在后面跟了上来。
秦武从昌渚军中回来之后,变化极大,以前他的性子算是跳脱的,但这一趟真正直面了血淋淋的现实之后,似乎一下子变得成熟起来。以往他也曾多次看到过各地报上来的奏章,捷报,每一次他也会各地的这些捷报而欢欣鼓舞大明又取得了一次伟大的胜利。
但是这一次,当他回到越京城,秦风将武陵战区关于盘龙山战役的奏章放到他面前的时候,却是的的确确地将他震撼到了。因为吴岭对于整个战争的过程只是一笔带过,死了多少人甚至连提都没有提,也许在这样的大将眼中,不到两百人的伤亡,根本不值得为此浪费笔墨。反而是将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以及后续有可能的发展,齐国可能的反映,大明接下来需要作好的应对工作是长篇累牍地大写特写。
这让他想起以前看到的那些捷报,只怕每一篇捷报后面,都是无数的死伤累积而成的。
站在不同的地位,看问题的角度果然是大不一样的。
这一次的昌渚之行,磨练的不但是他对基层军中事务的熟悉,更是给秦武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他似乎在一夜之间便长大了许多。
“我听我小猫叔叔说,你一直想把那个昌渚马王集的将领叫樊昌的调进京来?”凛冽的寒风之中,秦风看着儿子,问道。
“是,儿臣觉得那是一员悍将。”秦武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没有发现父亲有什么不悦的神色。
“你现在遥领着烈火敢死营的统领位子,虽然没有直接指挥他们,但对于他们的将领应当还是很熟悉的,你觉得樊昌比之他们如何?”
秦风想了想,“儿臣觉得,不会比他们差。”
“那也就是说,也不见得比他们强是不是?”秦风笑着反问道。
秦武沉默着却没有说话。
秦风看着有些执拗的儿子,道:“敢死营的军官都是从各军中抽调出来的最优秀的军人,比起樊昌来,只会强,不会差,现在敢死营的士兵,相较前些年的确是有些下降了,或者是这影响了你对他们的判断。这是其一,其二,你不觉得你如此地看重樊昌,其中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你的感情因素影到了你吗?你觉得亏欠了他?”
秦武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或者也有一些。”
“我不否认樊昌是一员很不错的将领,但一个将领该用在什么位置这也是需要考量的,这一点,我不多说,你自己下去好好想一想。昨天我将田康关于梧州锁江关一事的奏章派人送了给你,你看了吗?”
“儿臣细细地看了。只觉得热血沸腾,有此军民,我大明何愁不能一统天下!”秦风昂头大声道。
秦风挑了挑眉头:“就只有这些?”
秦武有些犹豫,半晌才道:“儿臣听到了一些关于慕容远的议论。”
秦风嘿的冷笑了一声:“只怕不是议论吧?只怕是有人特意地在你跟前说了这些话吧?他们都说什么?”
“他们说梧州锁江关这一役完全没有必要,蒸汽机就算让齐国人偷了去,他们也无法造出来,慕容远这是用鲜血来浇灌自己上升的阶梯,用血来染红自己的顶子。”秦武道。
“那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齐国人竟然敢欺上门来,这就像家里来了强盗,不管他有没有偷到东西,儿臣以为都该痛打一顿。”秦武道。“在这件事情上,儿臣并不觉得慕容远做错了。”
“这件事辅国公没有跟你说些什么?”秦风问道。
“辅国公说这件事让儿臣自己多想一想,往深里去想一想。”秦武有些无奈地道,师傅让自己多想一想,刚刚父皇也让自己多想一想,可有些事情,还真不是自己多想就能想得出来的。
“如果将慕容远和樊昌摆在一起现在让你选择一个,你会选那一个?”秦风突然问道。
秦风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道:“儿臣还是会选择樊昌。”
秦风笑了起来,拍了拍秦武的肩膀:“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一定会选择樊昌这样的。”
秦武有些忐忑:“父皇,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选错了?”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秦风摇头道:“我在你这个年纪,会选择樊昌,但如果是现在,我就会选择慕容远。”
“区别在哪里呢?”
秦风大笑,走到院子里一株大树之下,秦武亦步亦趋,也跟了过来。
秦风突然出手,一拳擂在大树之上,树上积雪哗啦啦地落下,顿时将两人浇成了两个雪人。
“儿子,如果这个时候跟在你身边的是樊昌,你觉得在树上的雪落下来的时候,他会怎么做?”
“他会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替我挡住落雪。”秦武没有犹豫,樊昌是一个为了大明愿意付出一切的家伙,而在某种程度之上,自己基本上就可以代表大明了。
“如果是慕容远呢?”
这一次秦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想了想:“儿臣对慕容远不熟悉,不愿妄下结论。”
秦风欣慰地点了点头:“不妄下结论,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这是一个好品质,特别是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人和事。现在我来告诉你慕容远会怎以做,如果是这个人在你的身边,他不会让你身处危险之地,如果你非要到这个棵大树下来的话,那在你到之前,他会派人将树上的积雪弄得干干净净,哪怕就是上面有些果子如果结得不太牢靠,他也会将其敲下来,确保你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如果这样的事情,仍然发生了,他会将一件本来不那么美好和愉快的事情改头换面,并且利用这件事情将你的形象塑造的更加完美,比方说你想要体会一下民间疾苦,知道那些顶风冒雪工作的人的疾苦,比方说你为了塑造强健体魄,在大雪纷飞的时候仍然习练武道等等等等。”
听着秦风的解释,秦武不由瞪大了眼睛,“可真要是这样,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岂不是一点惊喜也没有了?”
“对于大明臣子来说,他们最不喜欢的就是你给予他们的惊喜。”秦风道:“你是大明皇储,未来这个天下的主人,坐在这个位置之上,很多有趣的事情,其实离你早就愈来愈远了。”
“听起来,父皇更喜欢慕容远一些。”秦武有些郁郁。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这一次他在江南的表现,的确让人刮目相看。”秦风笑道:“此人深谋远虑,看事情看得极远,不过呢,他实在是太年轻了,且慢慢地磨练着吧,过个十年二十年之后再来看他还是不是有如今之能耐,如果有,未来,他将会是你的一大助力。他可不比你大多少!”
“儿臣明白了。这个慕容远,父皇认为他有宰辅之才,想慢慢地磨砺。不过父皇,他可是一个蛮人呢!”秦武道。
“儿子,这便是你早前听到有许多关于他的非议的原因所在了。”秦风微笑着道:“这个世上聪明人很多很多,从这件事情之上,很多人也看到了慕容远说不定会有一个辉煌的未来,而且这些年来,蛮人与大明人的融合进行得极为顺昨,几十年过后,这世人哪里还有蛮人?只有大明人了。而慕容远的年纪,是足以等到那个时候的。所以啊,有些人就未雨绸谬地开始设局了。知道吗?光是这一件事情上,不单是田康杨致欠了他的人情,便是你父皇,也得感谢他替我圆了脸面呢!”
秦武脸色微变:“父皇难道是说因为有人看清楚了他会在将来受到重用,所以才制造一些流言来给他设绊子,造障碍?”
“你说呢?”
秦武气愤地道:“当真是人心险恶。”
秦风大笑:“人之常情,位子只有这么多,你上了,我就得下,那么使些手段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你的位置不同,你站得更高,便需要看得更远,你记好了,为政者,绝不能以个人之好恶来用人,而是要以整个大局为重,要以对大明最有利为原则出发。”
“儿臣明白了。”秦武躬身道。
“帝王其实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与人打交道,学会知人,识人,用人,一个好的帝王绝对不是事事躬亲的人,便是一个铁人,又能打得几斤钉,就算是圣人,就能对天下事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不可能的。所以啊,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很多,而有的东西,是在书本之上绝对学不到的。因为书本上啊,都是扬善抑恶,尽信书,那就不如无书了。辅国公做事圆润,琢磨人那是他的拿手好戏。他为大明首辅十余年,被人称为搅拌工,最擅和稀泥。”
“父皇,和稀泥不是一个好词吧?”对于父皇如此评价自己的师傅,秦武有些不满意。
“能在首辅的位置之上和稀泥而且和得很好,这是一门大学问,非大能耐者不能为之也。”秦风快活地笑了起来,“大明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以后会更大,你以为是谁都能把锅稀泥和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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