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第449节(1 / 1)

十国千娇 西风紧 3379 字 2个月前

卢多逊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离京前最后一次觐见,郭绍炙热的目光、期待的眼神,他说一定可行,世人总是不敢从无人走过的路上踏出第一步!

卢多逊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罗盘,和看风水的工具差不多,这玩意可以指正方向……但光靠这东西很容易误差。东海军军府还有另外两个法子辅助航线:

其一,尽量依靠陆地海岸为参照,法子是带几个高丽人、日本人为向导,以便语言相通,派人到岸上去打探询问地方,以搞清楚大致位置。

其二,靠一个司天监的文官。

卢多逊正想到这里,一个两鬓已斑白的文官便走进来了,卢多逊抱拳客气地招呼道:“高监正可还受得住海上的风浪?”

“尚好,尚好。”官职是监正的高守贞淡定道。

从唐朝到许朝,文官基本都是流官,但有一种官是例外,那便是司天监的官。像高守贞这样的人,一朝进入司天监,就再也不能到别的衙门任职,也不能随意辞职;官吏来源也多是世袭……大约这种能观天象的文官,让皇室感到有神秘的能力,毕竟大伙儿都还有点信神,因此要更严的控制,防止士流于野。

高守贞有个本事,除了能修订历法、夜观天象,他对星辰非常熟悉。能通过眼睛观察各种星辰的方向、高度,以此来估算所在的方位。

许军便是利用好几种方法,又尽量靠着陆地近海行驶,以此保证航向。

这时船舱外的韩通也走进来了,三个文武相互见礼,分上下落座。卢多逊率先道:“黑潮向北,吹偏南风,如果日军在前面拦截舰队,对我们十分有利。”

韩通听罢板着脸点头:“卢监军言之有理。”

卢多逊的监军头衔只是差遣,他其实最主要的官职是内阁辅臣、客省使……而且监军挂在嘴上,好像是随时监视和告状的人,一下子就生分了。韩通这人叫人讨厌,便是如此,随便一句话总是莫名其妙地不太顺耳!

韩通又随口道:“行军布阵不过如此,开战前设法让天时地利人和有利于自己,然后以强击弱。”

高守贞话很少,此时却淡然摸着胡须道:“难怪韩将军不如史前锋有名。”

韩通不以为然,又道:“不过本帅担心日军不愿意在逆风逆水时与我对阵。他们至少有两个法子,一是将主力藏于北九州下关水道内(北九州和本州之间的海峡);待我主力北上,再出水道,居上风上水方向追击。二是绕行九州岛,从南面追击我舰队,也能掌握顺风之利。”

海上虽然广阔,但船队并不是随意航行,一般都有比较固定的近海路线,不然可能遇到暗礁、迷失方位、未知天气变化等等更多风险。所以在日本海要拦截寻找大型船队,有迹可循。

卢多逊道:“日军若让开航道,只能坐视我部靠近增援石见堡了。”

韩通摇头道:“非也!当此之时,海战才是决定胜负之地,并非时日长短。日军若能击败我舰队,石见堡陷落不过是时间长短;否则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大许惩戒日本国!”

卢多逊听罢沉吟道:“韩将军言下之意,日军会不嫌路远麻烦,也不管战机缓急?”

韩通皱眉道:“以本帅看来,明智之举确是如此。想击败对手,岂能心急意气用事?必得想尽办法对自己有利!”

……然而韩通只是武将,对别的事猜测往往不准。这次又猜错了。

数日后的清晨,日本国近海面,忽然有人进船舱禀报:“正北面发现敌船!”

韩通才刚刚起床,一听这消息,立刻问道:“有多少船只?”

来人道:“不太清楚,海上有雾!”

韩通立刻道:“急鼓,全军备战!”

“得令!”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急促的大鼓声,很快这种节奏的鼓声仿佛会传染一般,四下的战船上都擂动了大鼓,一时间鼓声响成一片,气氛骤然加紧。

韩通从亲兵手里接过头盔戴上,系好皮扣,走上甲板,随之又沿着木梯爬上船尾的船楼。甲板上的将士动作加快,吆喝声四起忙成一片。

韩通的手掌扶在雕琢了图案的木栏杆上,望着前面的光景。茫茫起伏的海面上,笼罩着一层在风中涌动的薄雾,远处果然有船只黑影若隐若现。

“下令各船减速航行,战船在前、辎重在后,整顿队形!”韩通又下了一个命令。

旗舰上的三角形红色旗帜变幻了数量性状,传令兵吹响号角声提醒别的船只。大许在海上形成大股兵力战阵还是第一次,吸纳了原来虎贲军的一些军令传递规矩军法,旗语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暂时只能下达诸如进攻、后退、严阵等待之类简单的军令。

平素不需要军令,诸舰船也会跟着旗舰保持好距离,韩通的旗舰十分醒目,一则船体很大,二则上面挂着蛟龙军大旗,黄色的龙形图案,上面写着“大许”字样。

韩通一面等待着诸军备战,一面时刻关注着前方敌船的动向。他着实有点纳闷:难道真的是日本国水军主力?那对方的主将也太痛快了,干脆地寻上来拼命,如此对手,果然更让韩通省心,反正就是比拳头硬!

第八百一十七章有序之力

半个时辰后,许军近七十艘大小战舰组成了七列纵队。韩通回顾四周,只见海面上风帆如云,严阵以待!

太阳与偏南风驱散了迷雾,或许是双方距离愈近了,韩通的眼前,敌船风帆也是浩大的一大片!仿佛整个海面,都充斥着船帆。

此刻他心怀最多的,不再是担忧,而是激动!

浩瀚的波浪一望无际,壮观的舰队上,火炮黑洞洞的炮口在张扬着某种力量!秩序、规矩、破坏力,那些不可捉摸的感受,却强烈地刺激着韩通和将士们的情绪。男人对这一切似有本能的狂躁!

韩通站在船尾木楼上,浑身肌肉绷紧昂首站立,瞪圆了大眼感受着此刻的兴奋。他难抑心情,大喊道:“报效皇恩的时候到了!”

一时间木兰舰上的“万岁”呼声随风而起,呐喊蔓延到整个海面。

忠,也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秩序,此时的儿郎并不愿轻易反抗,反而会自觉维护这样的等级秩序,正如孝。

韩通郑重其事地把佩剑从腰间抽了出来,金属在剑鞘摩擦出“丝”地特别的声音,杀气腾腾却充满了质感。虽然剑对韩通水师来说几乎没有什么用,但是他却在心灵上握住了兵器。

“传令!”韩通大喝一声,享受着发号施令,数千将士受他号令的快感,“各船全速,列队进攻!”

海面深处,隐隐的陆地上初升的旭日在薄雾之中笼罩这光晕,一排士卒吹响牛角号,雍容大气的鼓吹之声缓慢而有力地响起。木兰舰上的黄色龙旗迎着红日在海风中“噼啪”直响,三角令旗也改变了排列形状。

厚重的木兰巨舰破开波浪,白色浪花的“哗哗”声音与人们的呐喊声相互呼应,仿佛一场浩大的交响乐。

顺着黑潮水流方向,也是顺风!

虽然敌军半个时辰以前就进入了视线,但真正要靠近又花费了许久,这个长久过程渐渐磨掉了韩通情绪高涨的时刻,渐渐冷静下来。

日军大片船只并未有转移方向或调头的迹象,他们的战术也很痛快,全部在逆风中曲折缓慢地迎面而来。

韩通不动声色地说道:“是怎样的武将,会以这等不利的局面来表现勇气?”

良久后,双方船队渐渐靠近了!日军横面展开的战船是许军的无数倍,因为许军是七列纵队,横面只有七条船!日军完全在左右翼形成了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实际上他们的船只数量也是许军的十倍。

中间前方,两艘并排的木兰舰率先顺风冲入日军战船群中!少顷,无数的敌军战船就从左右、前方迎面冲近许军纵队。

“嗖嗖嗖……”许多近处的日军战船放起箭来,最近船只上一些头上包着头巾、或戴着凉帽的敌兵拿着钩绳跃跃欲试,不过木兰舰船体高大,接舷佯攻恐怕有些不易。

箭羽噼里啪啦钉在了一艘木兰舰的船舷、甲板上。下层船舱侧面,一排炮身亮铮铮的铜炮正在调整方向,黑洞洞的炮口露出了杀气。

忽然之间,“轰”地一声巨响!火光在白烟喷出,十斤重的铁球猛地从一艘敌船头上飞过,穿透船帆而去,上面的敌军哗然,有人受了惊吓摔倒在甲板上,看上去好似被炮弹的劲风刮翻的一样。

“砰”地一声,一艘日军战船的甲板上出现了个大窟窿,木片乱飞,众人惊呼,甲板下面传来了惨叫和叫喊声。一些人呆若木鸡,还没回过神来,发现船体正在倾斜。有人用日语大喊:“船底破了!快……快堵住!”

“轰轰轰……”木兰舰右舷十余门铜火炮陆续开火,外面整个海面都仿佛被硝烟笼罩。

船舱里雷鸣般的炮声方过,便响起了“哗啦啦”铁链拽动磨蹭的声音,沉重的铜炮向后滑动,后座冲上铁皮木轨,炮口向下倾斜,片刻后后座力才消停下来。船舱内已是一片呛人的硝烟味。

武将大喊:“清理火星,立刻装填!”船舱里人声鼎沸,嘈杂一片。

上面的子母炮也砰砰砰爆响,水军士卒头上的木板都在震动!炮声十分骤密,左舷的大炮也震耳欲聋地开火了,船舱里除了武将的大声吆喝,人们的嘈杂也被掩盖下去。

木兰舰打头阵,直冲敌群纵深,前方一艘日军战船躲闪不及,木兰舰顺风顺流已快速靠近!“啊……”舵手和几个将士瞪圆双眼,看着前方。船楼上的指挥使大喝:“撞!”

“哇!”日船上的人惊恐地大叫起来。一群人连弓箭也顾不上了,有的人拿着长弓的手都在发抖!所有人都在叫喊,瞪着前方那巨舰快速靠近……船头下方包着铁皮,装着仿佛犁头一样的锋尖!

桅杆下的两个日本士卒一面转头看,一面手忙脚乱地拉着船帆上的麻绳。但已来不及了,少顷,“砰”地一声巨响,剧烈的震动和“咔嚓”木料断裂的声音一起传来,甲板上一些人没站稳径直摔进了海里。

日舰完全失去了控制,重量和木兰舰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立刻就被巨大的船体惯性带动着向北倒飘,船体渐渐被木兰舰往海里压,断裂的船板、倒塌的帆布,日军士卒惊慌大呼。有个武士从倾斜的甲板上跪坐起来,径直扔掉了手里的弓箭,手忙脚乱地拔出怀里的短刀割盔甲上的绳子……

“砰砰砰……”子母铳很快再度开火,硕大的铅丸击打在侧翼日军战船上,木屑飞溅,甲板和船体都被密集的铅弹撞击开裂破损,被铅弹击中的人在甲板上惨叫挣扎。

木兰舰刚行驶过去,紧跟其后的轻舟舰又靠近了这艘受伤的敌船,“砰砰砰……”轻舟舰上硝烟横冲,铅丸呼啸而来,打得那日军木船上一片狼藉,船板多处开裂漏水。船上的日军已失去反击之力,他们还活着的人忙着拿木桶舀水,抢修船体。

但是,随后又到的轻舟舰在十步外抵近向他们发射了第三轮炮击!船上惨叫四起,血水横流,弓箭、工具丢得到处都是,船体浸水已经没救了!侥幸存活的人赶紧卸下身上所有的金属配件,准备落水逃生。

大海水面上,此时壮烈的场面前所未有!

空中的硝烟和雾混在一起,在风水涌动,大片的风帆如同云层。“轰轰轰!”“砰砰砰!”烟雾缭绕之中,各处一阵阵的闪光,如同雷电在云层里闪动。

这仿佛不是凡人们在活动,而是创造了自然神力的场面,无数的人在轰鸣闪烁之中无助地挣扎、叫喊。

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木板、帆布和杂物,很多脑袋在水里起伏叫喊,好像是地震洪水之后的难民。

韩通看着周围的景象,无法评判日军究竟是不堪一击、还是勇猛善战……因为他们的弓箭几乎对许军毫无威胁,几乎像被抵着面门炮击。但是日军仍然在冲杀,弓箭、接舷,一股脑儿涌上来!

一只敌船成功地钩住了一艘轻舟舰,但是在甲板上的一群日军处境简直惨不忍睹,先是被轻舟舰甲板下方的舷炮轰得不成阵型,然后临近纵队的舰船向这边用子母铳、火绳枪齐射增援。“啊啊啊……”一个日军士卒刚想跳上许军轻舟舰的甲板,背上便是血珠飞溅,手里的武士刀也脱口飞到了空中,整个身体撞到船舷上,滚落进海里。

辽阔海面上,许军七列纵队闪烁着火光,势如破竹,顺着潮水直接打穿了日军舰队的中部。然后接着东南风,全军调转方向,向西面日军横阵突破。

接战尚不到中午,日军船队已经完全失去了队形和控制,其大将恐怕再难号令这么多船,海面上乱作一团。西侧的大量日军战船溃逃,向远离九州陆地的方向航行。

许军追击半个时辰,见日军只顾逃跑,没有船只凑上来拼杀,遂又调转方向,回到起初的战船。韩通欲杀回马枪,对东侧船队再度进攻。

但此时日军剩下的船只跑了大半!

战场海面上全是人,许多人抱着木板飘在水里呼喊。

许军船只驶过,很多人先是向船只游来,一面面向甲板上大喊。许军将士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好一排火绳枪出现在甲板上,“噼噼啪啪……”海面上水花飞溅,落水者到处惨叫。许军火器轮番齐射,铳声络绎不绝,日军海里的败兵到处叫喊嘈杂一片。

浪花之中,无数的人在狼藉杂物和如雨铅弹中扑腾。海面上仿佛雷电交加、大雨倾盆的错觉,实际上云层内朦胧的阳光正在普照大海;又仿佛大海被烧开了水,水面正在沸腾。

许军旗舰上,文武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光景。韩通恼道:“日军统帅自个要这么干,休得怪我,以为老子会手软么?!”

卢多逊道:“本官以为日军并非希望咱们手软,而是以为决战能赢!”

大伙儿便浑浑噩噩地在荒诞之中渐渐结束这场大战,准备了数月,半天就结束了。

第八百一十八章最后一夜

“禀小野君,日本水军已战败!”一个骑马的人用力勒住坐骑,迫不及待地说道。

站在营外观战的小野好古和杨衮脸色都是一变。来人从马背上翻身下马,走上前来。

小野好古的目光从远处高大的云梯和白烟弥漫的战场收回,转过头来,铁青着脸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来人鞠躬道:“三天之前。我国水军聚集一千余艘战船,在下关水道附近拦截迎战许国水师,决战失利,伤亡惨重,半数战船沉没、损毁、不知所踪……”

小野好古和杨衮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不太可能罢……”杨衮愣愣道。

小野好古脑袋里“嗡嗡”直响,他忽然仰头“哇……”地大吼了一声。远近不知状况的日军将士纷纷侧目,诧异地看着主帅发疯了一般。

这,并非只是战败的耻辱!

小野好古此时觉得世间最痛苦之事,并非赌输战败,而是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发现毫无意义……围困这座该死的土堡多少个日夜!付出了多少心血、努力和鲜血,完全是用人命去消耗敌军的弹药军需;现在前功尽弃,得到了什么?难道一条人命就只值几枚小小的铅丸那么卑贱?

他吼叫之后大张着嘴,良久后忽然站正了身体,神情也仿佛恢复了冷静。杨衮惊讶地看着他。

小野好古冷冷道:“决不能放弃!今夜,主力聚集于北面,分别轮流强攻,不计代价攻破此堡,杀光所有的活物,将他们碎尸万段!”

杨衮觉得他疯了,心下琢磨这样做也毫无作用……无论胜败。就算真的攻破了堡垒,也就杀死几百许军,援军已到、海上失势,最终也不能阻止许军重新占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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