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于谦那边告辞出来,陆缜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公房,却看到陶章二人正一脸期待地等在门前。一见他过来,潘远道就上前一步,都顾不上行礼了,直接问道:“大人,于侍郎是怎么安排的?”
陆缜的脸上略微一边,但还是实话实说:“于侍郎让我们兵部上下人等都稍安勿躁,他会处理纪郎中之事。”
“这是什么意思?”都顾不上上下尊卑了,陶章便急声问道。
“就是莫要随意上疏为纪郎中喊冤求情。”陆缜有些硬梆梆地丢下这话后,便不顾两名下属官员呆愣的模样而转身进了门去。
片刻之后,两人眼中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一下半掩的房门,没有再进去说什么话,便无声退去。
而后不久,邝部堂和于侍郎的意思也很快传达了下去,让兵部上下人等不得纠缠于此事,更不得随意上疏,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
倘若这是发生在都察院,恐怕那些言官御史们是不会买自家上司这个面子的。因为虽然表面看来御史和都御史之间是上下级的从属关系,但其实一个个御史都是独立的个体,作为上司的都御史们很难控制住他们的言行。
可在六部衙门情况就不同了,一旦作为一二把手的尚书和侍郎同时发了话,下面的官员即便再是不情愿,也只能照此行事,不然很可能官位不保。所以此令一出,下面要为纪彬出头的声音就渐渐消停了下来。
当然,这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消停而已,背地里,依然有大把的人对两位大人的这一决定表示着不满,随后另有一种说法也开始在衙门里传了开来——
所以邝部堂和于侍郎会做出如此决定,为的就是把新任的职方司员外郎陆缜给扶保上更高的位置。现在一旦纪郎中真被定了罪,身为员外郎的陆缜自然能顺理成章坐上他的位置了。
当有些事情是人们难以理解,或者说是不想去深思时,阴谋论就会甚嚣尘上。而这一回,陆缜就深陷于阴谋论的旋窝中难以自拔。而且,他还不能把个中内情说出来,这黑锅只能暂时背在身上了。
这一天下来,陆缜每次走到外头,总能感到身边人的异样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鄙夷与不屑,还有几许的敌意。显然,经此一说,陆缜在衙门里的风评是一落千丈,对众人来说,他完全是个趁火打劫的人了。
当放衙之后,陆缜走出公房时,甚至还听到了前方廊下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咱们的这位陆员外确实有些本事,不但早早就和吏部胡部堂有了交情,现在还和邝部堂和于侍郎都结成同盟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陆员外去年就曾救过于侍郎,所以被两位大人如此看重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可怜了纪郎中,不但要被王振一党所陷害,现在连我兵部的同僚都要袖手旁观了……这可是要人命的大罪哪……”话说到这儿,其中一人一眼瞥见了陆缜正漫步走来,就赶紧拉了拉自己的同伴,住了嘴。
面对这等背后议论之声,陆缜也没有太强烈的反应,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便自顾走向了衙门大堂。不过这两人却是吃惊不小,不敢再在那儿嚼舌头,有些悻悻然地便也各自分开了。
出了大门,林烈便迎了上来。以往因为性格沉默的缘故,和陆缜一起时,他总是倾听的那一个。但今日,一见到陆缜,他却有些嗫嚅着抢先开了口:“大人……”
不等他把话说出口,陆缜便是一笑:“怎么,你也听里面的人说起我有取代纪郎中之意,所以见死不救了?”
无声地一点头后,林烈才抬头看着陆缜:“但小的以为您不会是这样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什么误会么?”
面对这么个亲信之人,陆缜也没有太多的忌讳,便把于谦的那番解释给小声地说了出来。却是听得林烈一阵默然,作为一个寻常武夫,他还真有些不好接受这等朝廷里尔虞我诈般的争斗了。
半晌之后,他才道:“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两位大人的意思,其实和大人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完全是被冤枉的了?”
“正是,你觉着于侍郎会是如此假公济私,不顾大局之人么?”在看到对方摇头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何况即便于侍郎真有心提携我,这事也是不成立的。毕竟我年纪轻,资历浅,这个员外郎的官职也才做了不过一月多,怎么可能又立刻被提拔为郎中呢?”
“这倒也是。”林烈深以为然地一点头,官场上循序渐进的规则他还是了解的。但随即又皱了下眉头:“既然如此,那大人为何不跟他们解释呢?”
“如今他们已深信此事与我有关,解释了他们也未必会信,说不定更是越描越黑。”陆缜有些无奈地一笑:“何况,既然邝部堂和于侍郎不想把事情说得太明白,就一定有他们自己的想法,我岂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坏了大事?”
林烈似懂非懂地叹了一声:“难道这次真要牺牲那位纪郎中了?”
“就于侍郎他们看来,这是最为稳妥的选择。因为除此之外,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应对之策了。”陆缜说到这儿,眼中猛地闪过一道精芒来:“但我觉着事情倒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大人的意思是?”林烈听到这话,精神就是一振。熟悉陆缜性格的他,自然看出自家大人是要做点什么来改变眼下这不利局面了。
果然,只听陆缜继续道:“或许对邝部堂和于侍郎来说,这事已经没有了挽回余地了。因为他们是君子,有些事情是他们想不到,也做不出的。但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为什么历史上许多忠臣义士最终的结局总不是太好,经常被那些龌龊小人占尽上风,最终含冤而亡。究其原因,在于他们深受儒家学说的影响,在许多说话和行为上受到了不小的制约。而他们面对的阴险小人却可以毫无顾忌,用各种卑鄙手段来对付他们。长此下来,这些正人君子的处境会越来越不妙,最终走上某一条绝路。
但陆缜却是从几百年后穿越而来,可从没真正接受过儒家的那番教育,行事上自然也少了许多的顾虑。在他看来,很多事情只要出发点是好的,那就不用去在意用的是什么手段。而且,他还记得自己曾听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奸臣奸,忠臣其实应该比奸臣更奸,不然忠臣凭的什么去和那些奸臣斗呢?
当他从于谦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后,心里就已打起了一个主意。寻常的救人手段这一回显然是都没有用了,那何不用些剑走偏锋的方法呢?
既然王振那边的人不守规矩,用上如此狠辣的阴谋,那自己索性也来个以牙还牙!
林烈有些不解地看了陆缜一眼,而后便不再说话。他看得出来,这一回对方是已经拿定主意要做些什么了。随即,他又诧异地看了眼面前的环境:“这……大人,我们是不是走岔道了?”刚才因为满心都在思索着陆缜所说的话,他只是跟了往前走,这时才发现这条路竟不是回家的。
陆缜却摇了摇头:“没走错路。我可没说我们现在是要回家。”
林烈看了陆缜一眼,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神色间变得更加凝重起来,不断地左顾右盼,似乎是提防着什么。
既然陆缜已做出如此决定,那他要做的就是保证此事不为敌人所察觉和干扰。而就林烈这一番查看下来,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之人在他们左右。显然,经过这一个多月的低调后,锦衣卫早就没再派人跟在其身边了。
很快地,两人就顺着来往的人群走到了位于大兴县衙不远处的一条小巷边上。此时时间已不早,人们一个个都行色匆匆的,没一人去留意这两个突然拐进这条有些冷僻的小巷的人影。
当他二人进入巷子后,不须陆缜吩咐,林烈已很快转身守在了入口处。而陆缜则继续往里走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一个躲在暗影处的身影:“你倒是来得挺早啊。”
“陆大人您有事相召,在下怎敢不早些过来呢?”那人拱手说道。
这位是京城里一个很有门道和办法的掮客,之前陆缜在大兴县令任上时,也曾和他打过几次交道,还曾帮过他一个大忙,所以今日早前陆缜让人通知他来相见,他便没有任何推脱地来了。
陆缜笑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客套话,当即道:“今日我请你来,是有一件颇为冒险的事情想请你出手相助。”
“陆大人你救过我,我自然不会推辞。你说吧。”
“好。”陆缜点了点头,又上前两步,随后还压低了声音低低说了几句什么,随后又把一份什么东西给交了过去。而对面这人明显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把东西给收下,并抱拳道:“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如此,一切就都拜托你了。”陆缜也正色地一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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