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怀信一到,不单单焦濂玉亲自出来迎接,屋子里的齐昌林和先过来的四个官学的同窗也赶忙迎了出来,即便读书人清高,但谁也不会蠢的去得罪布政使大人家的小公子。
一番寒暄客套后,丘怀信进了堂屋,打量了一眼四周,即便深秋阳光极好,可待客的堂屋依旧显得逼仄阴暗,桌椅也都是上了年头了,坐上去嘎吱声响。
“粗茶苦涩,还望丘兄多担待。”齐昌林倒了茶水,这话却不是自谦,这茶叶是他娘子在山里采摘的。
虽是野茶,可因为炒茶的手艺一般,这茶水也堪堪可以入口,口感不说和丘府比,即便是知府府中的管事的喝的茶叶也比这个好。
……
“这都是第五辆马车了吧?”在田间劳动的汉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羡慕的看着又一辆马车转过弯向着齐昌林的家行驶了过去。
平日里乡野连牛车都少见,更别提马车了,齐家又是村里最穷的一户,绝对是穷在闹市无人问。
齐父当年上山打猎意外摔死了,之后就是孤儿寡母过日子,连一日三餐都吃不饱,可即便饿的都吃野菜充饥了,偏偏齐母却咬着牙送齐昌林去私塾读书。
当时村里多少说风凉话的,背地里嘀咕齐母是疯了,村正家都没银子送儿子去读书呢。
再看着白日在田间劳作,晚上在油灯下做绣品的齐母,本来也是三十来岁的年轻妇人,可几年时间下来老的就跟村里五六十岁的老妪一般。
齐母身体也彻底垮了,整日病歪歪的却依旧缩衣节食的供齐昌林读书,后来好不容易拉扯着给齐昌林娶妻了,结果齐母累垮了身体彻底瘫痪在床不能动弹,一日三餐都要儿媳妇送到床边喂给她吃。
另一边的汉子正弯腰挖着地里的红薯,这会也抬头看了一眼,“今儿是昌林的生辰,前天他就买了不少肉回来,说是要宴请同窗好友。”
说话的汉子和齐昌林是邻居,所以也知道的清楚,看了一眼地理满脸嫉妒的村里人,憨厚一笑道:“昌林这些年能读书还考取了功名多亏同窗的接济资助,这席面的确该办。”
正应了那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齐娘子也是个一根筋的,竟然和齐母一样死撑着继续供齐昌林读书。
齐娘子进门每两年生下两个孩子,可自己身体也立刻跟着垮了,毕竟九个月的肚子还在田里干活,做了三天月子就下地,小女儿后来更是直接生在地头上。
日子清贫,齐娘子饿狠了更是喝水充饥,家里也是能典当的都典当了,齐昌林也是一边读书一边抄书赚银子。
可后来大庆朝出了活字版印,印刷的书籍一下子多了起来,书肆也不用这些寒门子弟抄书了,齐昌林也失去了能赚银子贴补家用的唯一途径。
“还是得读书啊,昌林考上秀才了一年也能领几两银子,要不是被家里拖累了,一大家子吃喝是不愁了,这日后要是考上举人老爷了可是能当官的。”齐家长辈说了一句中肯的话。
当初报喜的差爷来了村里,来年村里送去私塾读书的孩子就多了八个,还不都是看到读书的好处。
其他人也都认同的直点头,不说日后能不能当官,就说昌林现在走在村里谁不尊敬的喊一声秀才公,上个月张家惹上了地痞闹到了衙门,还是昌林去了说了话,这才让张家免了一劫。
秀才公见到县老爷都可以不用下跪的,听说昌林和知府家的公子是好友,村里人是想都不敢想的,那可是知府大人家的公子,指甲缝里漏出一点就比他们这些当家汉子一年吃苦受累赚的还多。
相对于男人们还算理智的闲谈,正在后面把红薯从土里扒拉出来然后装进框子里的妇人们更多的就只有嫉妒和羡慕了。
把散落的头发顺到了耳后,过着头巾的赵家婶子撇着嘴说起酸话来,“难怪齐娘子舍得把下蛋的老母鸡给杀了两只,还从村里买了不少鸡蛋和干菌菇,老四家昨儿从河梢里逮到的那条大青鱼也被齐娘家买了去。”
昨日赵婶子只是嫉妒齐家鸡鸭鱼肉齐全了,能吃一顿好的,毕竟赵家也穷,过年都没吃过这么丰盛的一顿。
可今天一个早上看到五辆马车去了齐家,赵婶子已经嫉妒的红了眼了,不说府城里的贵人,就算是他们的村里,不管去谁家吃席面那都是要送东西的,有钱的给银子,没钱的也得拎上点鸡蛋或者一包糕点。
这齐家今日收到的礼估计都够她们一家子吃喝一年了,赵婶子越想越是不甘,“听我家大丫头说府城里礼金至少都得五两银子,要是讲究的人家还会配上糕点、布料什么的,最少是四样礼,多的那是六样八样,算下来十几二十两银子都不止呢。”
“这么多?”几个妇人震惊的瞪大眼。
她们一大家子忙活一年也就存下个十两银子,这还得家里顺顺当当的,否则生个病抓个药银子就没了,可去齐昌林家的客人随便一出手就是这么多银子,这一场席面办下来岂不能落下三五十两银子。
毕竟鸡鸭鱼肉才多少钱,一只老母鸡拿到集市上也就卖个三四百文,一桌子席面也就一二两银子,齐昌林赚的可多了。
赵婶子翻了个白眼,指着远去的马车,“早上小牛给贵人带了一下路就拿到了一串钱,足足二十文呢。”
马车夫打赏个孩子都能给出二十文,她们家男人出去打个短工一天累下来也就到三五十文。
连地头忙活的妇人都知道小牛得了二十文的赏钱,更别提村里的这群孩子,一个个羡慕的眼珠子都发红了,不管是大孩子还是走路都摇摆跟个鸭子似的奶娃娃,这会齐刷刷的都聚集到了齐家的院门外,谁都想当第二个小牛,没有二十文有两文也是好的。
丘怀信刚掀开马车帘子就被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给吓到了,那直白的眼神就跟野狗看到肉骨头一般,恨不能扑上来咬几口。
“公子,都是村里的孩子,估计是闻到了香味了。”马车夫猜测的开口,毕竟这会的确能闻到齐家飘出来的肉香味,乡野孩子能吃粗粮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这么霸道的肉味谁不嘴馋。
石松先一步下了马车,估计他周身透着肃杀之气,让一群孩子下意识的后退了好几步。
丘怀信也跟着下了马车,看了一眼四周然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这群孩子身上,粗布制成的衣裳都打满了补丁,即便有两个大孩子穿的好一点,衣服没补过,可仔细一看就能看出这衣服都洗的有点败色了,估计都穿了两三年了。
再看着不远处一个半大小姑娘害羞的擦了擦嘴角,略显得黝黑的脸,头发也只绑了头绳,浑身上下更没有一件饰物,只用茶叶梗当耳铛。
丘怀信注意到小姑娘擦口水的手,黢黑一片似乎没洗干净一般,隔着远都能看到指甲缝里的黑泥。
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湛非鱼唇红齿白的模样,小脸白的就像上好的玉石,出行都有下人跟随,不说身上佩戴的那些珠宝挂件,就说她身上的衣裳,估计这布料就没有低于十两银子一匹的。
“湛非鱼也出身乡野,被顾学士收为弟子也不过两年时间,怎么差别就这么大。”丘怀信忍不住的感慨了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可湛非鱼读书也就两年而已,小小年纪沉静淡定的比世家子弟还像世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