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知县瞧了一眼,却用手捂着嘴打了几个干呕,把脸扭了过去,很是有些惶恐的对卓然说道:“很抱歉,昨天我大着胆子看了几眼解剖的尸体,结果昨晚上就没睡好,今早上看见食物就想起那尸体的样子,很是恶心,根本吃不下,还请大人见谅。”
卓然点点头说:“我完全理解,当年我刚开始干这一行的时候也有一段适应期,也是很难受,习惯了就好了。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查到了,我们昨晚上连夜找到了那稳婆,她供认说那天傍晚的时候董氏的确去找了她,说想让她给开个堕胎的药。可是稳婆说了那是造孽的事情,她是绝对不做的,除非已经是郎中确认是死胎了,或者怀孩子对母亲有生命危险她才会帮忙堕胎的。”
“如果不是这样,而是无缘无故的把孩子打下来,她是绝对不干的,出多少钱她也不干这种缺德事。所以董氏求了她半天,她还是没有给董氏堕胎药。董氏就走了。她说她可以指天发誓,还说她干了稳婆这么久,看到每个鲜活的生命诞生,有的生下来不久就抽风死了,心疼的不行,怎么还有父母居然这么狠心要把孩子打下来呢?她是完全不能接受的。结果我们查了稳婆的家人,还有邻居,也都证实了,董氏的确去找过稳婆,也听稳婆当时说过没有给她药。”
卓然问:“那斑蝥到底是怎么来的,董氏是如何得到的,有没有查清楚?”
管知县尴尬地说:“这个没有查清,我们的人仔细调查过了,除了邻居王大叔和王大婶见到她回来之外,其他人都没见到,我们还专门去敲了门,半夜里把王大叔和大婶叫起来询问,他们说当时的确没有见到董氏手里拿什么药,两手空空回来的,而且神情有些慌乱。”
卓然说道:“这就是说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董氏是被人下毒杀死的,她很可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斑蝥这种毒药用来堕胎,自己吞服死了。其实这一点可以从她肚子里检查的结果得到印证,因为她胃里的斑蝥明显是咀嚼过的,是一整只,而不是粉末,因此她完全知道她在吃什么。而尸体表面又没有被捆绑禁锢之类的痕迹,这种毒虫吞服下去之后不会当即死亡,一般要经历一两个时辰才会死亡。斑蝥中毒之后会腹部剧痛,病人经历很大的痛苦,子宫会发生阵发性的收缩导致流产。这么疼痛她难道没有叫出来吗?隔壁有没有听到她呼喊救命的声音?不仅仅是王大叔一家呀。”
“这一点我们在发现尸体的时候就问过了,周围的人说了,因为这两天风雪比较大,很冷,大家都各自躲在屋里头,所以没有出来,也没听到隔壁有什么呼救声,左邻右舍都是这么个说法。”
卓然叹了口气,说道:“要是这样,那真是太悲哀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一次吞服了三只,量已经很大了,所以很快就进入了昏迷状态,身体的孱弱没办法发出呼救。”
管知县连连点头:“是呀,这女人趁丈夫不在,与人私通,的确罪有应得,这种女人不死也会被万人所唾弃的。”
卓然瞧着管知县说道:“你这么早等在驿站门口,只怕不是仅仅是为了听到这件事吧?你放心,我这就跟你去勘验轿夫的尸首,看看到底是怎么死的。——不过有句话要说前头,很可能得不到你希望的结果,我也不会为你故意歪曲事实。”
卓然已经预料到,结果可能会让管知县伤心,但是既然已经预测到,就不用再计较,最好还是先给他有个思想准备的好,免得到时候他伤心难过。
管知县叹了口气,说:“是呀,这一点卑职已经想到了,多谢大人指点。”
卓然匆匆吃过早饭,带着云燕、郭帅和随身的几个捕快跟着管知县再次来到了衙门殓房。
轿夫的尸体就放在这儿,卓然叫仵作将尸体抬了出来,放在桌上进行检验。卓然用剪刀剪开了死者的衣裤,发现身上有不少伤,已经粘在了衣裤上。粘附的部分他并不着急着撕开,这样可能会破坏伤口,所以把周围的衣裤都剪掉,待确认清楚之后再来揭开它。
卓然剪开衣裤之后,检查了死者体表,他便皱着眉对管知县说道:“在你打他板子之前他已经受了伤吗?”
“是的,受的伤其实挺重的,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才送来的。打他的人是朱小吏的一个朋友,因为逼问他朱小吏的妻子与他私通的事。他最后承认了,当时那个朋友请了衙门的捕快在一旁偷听了,所以把他直接带到了衙门处置。也正是来之前我就发现他身上有很重的伤,所以我才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死在我的逼供之下。我倒不是推卸责任,只是该是谁的责任就应该是谁的。”
卓然点头说:“这话说得有道理,死者身上的伤,主要是两种,一种是你打板子时留下的,这种伤比较宽,较长,跟打板子用的扁平的木杖外形差不多。而另一种是一种棍形的物体,但是接触面并不太长,所以我估计应该是双截棍。因为双截棍的伤以前我曾检验过,对这种特殊的棍棒留下的痕迹印象很深。”
跟着管知县来的捕快中就有那两个当时在棺材里旁听的捕快,马上由衷赞道:“老爷,你可真是神算,一下子就猜准了。的确如此,他的确是用双截棍打的,不过避开了他的头和要害。只是打他肉多的腿后背之类的,头上的几棍都很轻。我们看过,只是有些青紫,连皮都没破呢。”
卓然说道:“有很多伤表面看很轻,实际上却是致命的。——当然我不是说的这个案子,我是说其他案子。这个案子到底怎么死的,等一会儿我查验之后就知道了。”
卓然开始进行解剖,管知县赶紧退到了门外,他再也不想今天连饭也吃不下了,所以躲到门外,远远的不敢再靠边,也再不敢好奇的张望了。其他人也都退开,一来怕碍手碍脚,二来,这还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在旁边看的确会反胃的。除了云燕,眼睛一眨不眨的守在卓然旁边,目睹他整个解剖过程。
卓然剖开了死者的头部,检查头部损伤情况,又剖开了他的胸腹部,一眼就看见了他已经膨胀变形的双肺,不由愣了一下,缓缓点头。他其实看到这儿,心里已经大致有了初步的判断,只是他没有说出来,在所有的可能都查清楚之前,他不会轻易的作出定论的。
卓然将尸体的两页肺部用刀子刮取切面放入水中,便看见有油滴浮出水面,又微微点头,进一步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
接着检查了肾脏,肝脏,脾脏和胰脏,接着他又切开了死者的左右臀部,左小腿和皮下组织。查看完了之后,他把县尉和仵作叫了过来,说:“我已经把轿夫的死因查清楚了。”
县尉很是紧张,忙问道:“那是不是老爷板子打的呢?”
卓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着尸体的头颅说道:“我检查了死者头部,死者的头部有两处头皮裂伤,在头发里面,所以你们没有发现。这两处伤还都相对比较重的,深达帽状腱膜,他的脑组织有轻度水肿,但是没有发现颅内出血。所以这两处伤虽然比较重,但还不至于致命,不是他的致命伤。我又检查了死者的肾肝胰脾,也出现了轻度淤血,但也不是致命伤,他的致命伤在这。”
卓然指了指死者的臀部,小腿,和后背大面积的皮下组织说道:“我已经剖开这些地方检查过,发现脂肪组织广泛性挫伤,肌肉出血。而这些地方都是我们所说的皮比较厚比较禁得起打的地方,实际上这些地方下面有丰富的脂肪组织,这些脂肪组织在遭受外力持续的高强度打击之后便液化游离,通过被打破的血管进入到了血液循环系统,一直流到死者的肺脏。”
“肺脏血管非常细,这些脂肪便堵塞在了肺泡壁的毛细血管和间质小动脉。我把这些地方剖开检查,发现有圆形空泡。因此,死者是肺部脂肪栓塞导致急性右心衰竭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