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化州刺史六年,江安义早已熟悉该如何驭下,上前扶起铁头陀和鲁延伟,对着跪了一地的帮众道:“诸位请起,坐下说话。”正中的位置让给了江安义,铁头陀等人不敢坐下,侍立在两旁。
江安义道:“情况大伙都知道了,江某不再多说。眼下钟山寨的山匪占据县城意图作乱,朝庭平乱的大军一时难以到来,江某希望码头帮的兄弟能随我进城平乱。”
众人沉默不语,打仗是要死人的,刚才与钟山寨的人搏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没有什么说的,但要为了城中百姓去卖命,着实有些不情愿。平日没少受人白眼,被人骂卖苦力的,更不用说官府胥吏、衙役的盘剥,要不是那块金牌镇的,估计大部分人要说管他们去死。
鲁延伟暗自着急,这位可不是求大伙办事,只是把命令说得委婉些,帮中兄弟如果不知好歹,将来可要吃不了兜着走。清咳一声,鲁延伟出声提醒道:“兄弟们,富贵险中求,江大人让大伙帮忙,是给大伙立功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江安义微笑地冲鲁延伟点点头,皇帝不差饿兵,要人拼命是该拿出点东西来,道:“鲁当家说的不错,帮助朝庭平乱乃是军功,事后朝庭定会按功行赏,我想七八品的校尉应该不难。”
铁头陀听江安义说过朝庭会赏功抚恤,当时便十分心动,立功后能进衙门做个捕头之类的流外官,朝庭大度点的话说不定能混上个九品官,能从普通百姓迈向官身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别看九品官不起眼,为什么那么多读书人寒窗数十年去考功名,不就是为了奔个前程,朝庭这几年开始推行经年老吏积功为官,那从九品下的官阶不知有多少胥吏眼馋。
现在听江安义说七八品的校尉不难,铁头陀立时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胸口感觉有几分憋闷,其他的帮众更为不堪,张着嘴喜形于色,就连一向沉稳的鲁延伟也激动的嘴唇直抖、胡须乱颤。
要知道进士出身授官也不过八九品,如果没有背景混到从七品的下县县令至少要七八年的时间,相当多的官员就止步于此。相对而言军功易得却是用命来换,大浪淘沙,普通士兵升到七品校尉,没经过五六场大战,手中没有十来条人命是不可能的。
铁头陀从惊喜中清醒过来,胸脯拍得“啪啪”作响,慨然道:“江大人,您尽管吩咐,铁某这条命卖于大人了。”
屋中众人纷纷道:“愿为大人效命。”
“好,多谢诸位义士鼎力相助。”江安义赞许地点点头,道:“钟山寨抢夺码头是想夺船顺江而下袭击林华县,诸位将他们击退已经算是立下首功。”没想到功劳这么好拿,众人喜上眉梢,腰杆挺得笔直,恨不得江大人立刻带着他们杀进城去,换个官身回来,光宗耀祖。
群情振奋、士气可用,江安义道:“眼下有件要紧事要几位勇士去做,只要办成,江某许诺至少保举他当个县尉。”
县尉是县里的四爷,掌管着治安捕盗之事,三班衙役都听他使唤。兴凌县的唐小辉,码头帮可没少跟他打交道,这位唐大人吃穿用度、买宅取妾的花费多半是县里的各行各业所出,别看只是四爷,在兴凌县除了卢县令,杨县丞和徐主簿都不如他混得好。
对于码头帮的帮众来说唐县尉就是头顶上的天,生死存亡都操在他的手中,现在有机会成为这样的大人物,屋内的帮众顾不上讲兄弟情义,连江安义要他们做什么都不问,互相争着吵着要去做这件事。
铁头陀差点嚷出口,老子是帮主这件事归老子了。片刻之后,铁头陀醒悟过来,最大的好处就是抱紧江安义的大腿,他去哪自己跟去哪,事后论功最大的封赏肯定是自己的。大嘴忍不住笑意,铁头陀高声喝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听江大人吩咐。”
众人静下来,眼巴巴地望着江安义,一副谄媚的笑容。
“兴凌县生乱,朝庭还不知晓,刺史艾大人身在林华县,派人向他报信、让林华县有所准备是当务之急。”江安义道:“所以我想选几个精通水性的好汉顺流而下,到林华县报信。”
屋中众人心头一紧,这个时候从元华江上乘船而下凶多吉少,难怪江大人会说至少保举县尉,这是拿命去换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安静了片刻,一个粗壮的汉子高声道:“小人愿意前去送信。”
铁头陀低声介绍道:“他叫马阳,水性好,没事能在江中游几个来回。”
江安大喜,道:“马壮士,只要你能把信送到林华县,江某绝不食言,万一有个闪失,你的家小朝庭自会安抚,你尽管放心。”
有人带头,顿时又有数声响起,都是水性好的汉子,机会难得,搏一把能改变全家的命运,许多人还是豁得出命去。
江安义挑了六人,分成三组,提笔在手江安义犯了踌躇,来端州时天子交待不要泄露身份,如果自己送信给艾伟,必然会被官场知道自己来了林华县,查处江南转运司衙门的事恐怕会生出不必要的波折来。
想了想,江安义决定把信送给熊以安。熊以安为人机警,接到信后应该会明白自己不想泄露身份,自会假托名义通知艾刺史,他的身份显赫消息灵通,艾刺史不会不信,这场功劳自己拱手送与熊以安,他算是欠自己一个人情。
三封信写就,分别让送信人用油纸包好贴身收藏,江安义吩咐道:“你们到了林华县,不要去县衙,到城西找到转运司衙门的都水参军熊以安的私宅,把信交给他,他要是细问,你们就提一提这块金牌,他自然会相信。信送到后不用急着回来,就呆在林华县听他安排。”
转过身,江安义问铁头陀,道:“帮中可有马匹,有人会骑马吗?”
铁头陀应道:“有两匹马,帮里也有几个人会骑马。大人可是要他们走陆路送信?”
“不错,顺江而下风险太大,陆路也要派人送信,虽然晚些但胜在稳妥。”
铁头陀出外找人,江安义又写了两封信,等送信人进来后江安义将信交给他们,同样叮嘱了几句,那两人来时已经听铁头陀略讲过缘由,揣着信领命离去。
“鲁当家,你带些人将码头上的船集中起来藏好,不能让钟山寨的人夺了去,紧要关头便毁了船,事后朝庭自会补偿。”
鲁延伟躬身道:“领命。”
站起身,江安义吩咐道:“铁当家,你去挑百名好汉随我去县城看看。”
等江安义带着一百多名码头帮众来到南门时,城门已经关闭,城内黑烟滚滚,显然大变已生。
大半个时辰前,饶强锋带着手下返了城,沿路看到灾民砸开店铺、闯入宅院,如狼似虎般抢着东西,到处都是哭喊声、打斗声,城中已经乱成一团。一伙人不长眼居然想来打劫饶强锋,被他劈翻几个,才四散逃走。
县衙,叶彦光正和匆匆赶到的军师郭德商议出兵林华县,县丞杨国华迅速地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帮着高水田带人控制住县衙,钢刀压脖,多数人选择了归顺,少数人倒在地上,还有机灵的逃出了衙门。
县衙门前的看守已经换成了山寨的喽啰,见到二当家纷纷行礼。大堂前的广场上堆放着抢来的物资,六房的檐下牵着些牛马,牛嘶马鸣人叫,乱哄哄地杂乱无章。
饶强锋面色铁青地踏进大堂,叶彦光坐在公案后正眉飞色舞地跟郭德说话,杨国华躬着身子给两人斟茶。看到饶强锋进来,叶彦光觉得自己要树立头领的威信,坐正身子准备询问饶强锋夺取码头的经过。
哪曾想,饶强锋离着两丈远,脱手将右手的斧头甩出,叶彦光吓得怪叫一声,身子后仰连同椅子一齐摔倒在地。
斧子“斫”地一声砍在公案上,入木三寸,颤巍巍地震动。杨国华扔了手中的茶壶,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心中悲苦这群大爷一言不合就拔刀扔斧,也不知自己的小命能活多久。
郭德也吓了一跳,惊问道:“二当家,这是为何?”
叶彦光从地上爬起,他是泼皮出身,手里也见过血,惊怒之下喝道:“姓饶的,你想杀了我称王吗,高水田,叫兄弟们拼了。”
高水田已经把看押卢声远的事交给了别人,他带着几名亲信护佑着叶彦光,饶强锋甩出斧子,高水田便抽了刀,和叶彦光请来的几名高手虎视着饶强锋。大堂上有不少钟山寨的人,见情况不妙,也亮了兵刃,眼见一场火拼要起。
郭德急得直跳脚,双方如果打起来这场作乱便成了笑话,不等官兵到来自己人先将自己人杀光了。郭德吼道:“饶强锋,有什么话就说,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叶彦光完了,我们也都完了。”
饶强锋冷笑道:“敢问叶爷,你为什么派冯国安来杀我?”
“什么,冯国安要杀你?”叶彦光连声叫屈道:“我派冯国安去助你一臂之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等饶强锋简短地说了一遍经过,郭德叹道:“不用问,这个冯国安八成是朝庭派来的奸细,我们的动作得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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