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宅门前下马,汪牛笑着迎过来,接过石头手中的两只老母鸡,石头解下背上的包袱,小心地叮嘱道:“汪大哥,小心点,全是鸡蛋,别碰破了,这一路我背着这些蛋腰都不敢弯。”
“郭三爷来了。”
看来郭怀理颇得大家欢心,汪牛说起他的名字时眉开眼笑的。江安义把缰绳交给石头,刚走到三进院的门边,就听到院中郭大胖熟悉的笑声,有一年多没见这个开心果了,江安义加快脚步,进了院。
院中,郭怀理熟练地抱着江晨智,正跟江黄氏说道:“干娘,我还想小江生个女儿,说什么也要厚着脸皮讨门亲事。我家虎头多好的孩子,干娘你也喜欢,结上亲就是亲上加亲了。唉,小江不争气啊,居然生了个带把的,我家虎头的亲事算是泡汤啰。虎头,你怎么光顾着吃,也不知道伤心一下啊。”
虎头是郭怀理的长子,名叫郭鸿明,这名字还是江安义给取的,今年三岁了,长得名副其实,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此刻正依在妍儿怀里吮食着辰州出产的一种麦糖,咬得口水淋漓。
江黄氏嗔怪地笑骂道:“你这孩子,满嘴胡说什么,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多好。快把晨智給我,你那么大嗓门,别吓到我的乖孙。”
伸出手,江黄氏从郭怀理手中半强迫地抱回江晨智,溺爱地摇道:“瞧瞧这小脸,多俊,跟义儿小时候一个样。”
“郭大胖,进门就听到你胡说八道了,你不在家中打理生意,来富罗县干什么?”江安义笑着踏进门,与郭怀理来了个熊抱,郭胖子虎背熊腰,江安义的双手都合不到一处。
“好你个小江,哥哥不远万里来看你,居然还落个不是,今天你非得好好弄桌菜,安慰安慰哥。虎头,别光顾着吃,过来给江叔见礼啊。”郭怀理笑道。
江安义与欣菲成亲的时候见过虎头这孩子,一年多不见,长了个,也壮实了不少。虎头不怕生,迈腿过来,舍不得放下糖,含在口中,有模有样地拱手行礼,含含糊糊地道:“拜见江叔。”
揉着虎头的脑袋,江安义道:“虎头,别光顾着吃,要多动动,别像你爹那样胖,知道不?”
虎头眨巴着眼睛,眉飞色舞地道:“我在家里跟江二叔学功夫来着,荣哥都打不我赢,上次跟我打架输了还去告诉婶娘,害得我挨娘骂了。”
荣哥是郭怀理二哥郭怀华的儿子,比虎头大一岁,能打赢比自己大一岁的孩子,看来虎头的力气真不小。郭怀理娶了县城刘秀才的妹子为妻,妻子知书达礼,在家相夫教子,夫妻感情和睦,江安义听娘说郭刘氏好像又怀上了。
江安义笑道:“好小子,比你爹强,他小时候没少挨哥的揍,你替他报仇了。”
郭怀理半是得意半是埋怨地道:“跟孩子扯这些干什么,快去弄饭,巳时我可就来了,等你大半天了,中午也不回来,害得我空高兴一场。”
听着郭怀理的碎碎念,江安义抱了抱江晨智,又到房中看过冬儿,在郭怀理的催促声中下厨房做菜。郭家与江家是通家之谊,大家没有什么避讳,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得吃饭。看到江安义吃饭时溺爱地抱着儿子,江黄氏和冬儿相视一眼,欣慰地笑了。
月色清亮,凉亭中弥散着艾草燃烧过后特有的味道,江安义和郭怀理一人一张竹凉椅,躺在上面聊天。郭怀理忽扇着手中的蒲扇,一只手抚着大肚子,笑道:“还是蒲扇扇得过瘾,折扇太秀气,不适合咱粗人。”
“这次来有什么事?难得来一趟,多住几日回去,我带你到黄羊山玩玩。”江安义摇着折扇,摇晃着竹椅,逍遥自在。
“来丽州我听了满耳朵的黄羊山,听说你在那山上将佛、道、儒安在了一起,明天有空去烧烧香,不知去拜佛呢还是拜老君。”郭怀理探手从摆放在小几上的碟中抓过一只梨,咬了一大口,赞道:“丽州这地方的水土不错,水果比咱家里的好吃。对了,这次我运了些粮食过来,还赶了数十头耕牛,顺道挣点小钱。”
郭家一直跟江安义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江安义前脚到了富罗县,郭家后脚就在富罗县里买了店面,等江安义稳下局面,郭家已经在县城内经营起茶楼和药铺的生意了。富罗县缺粮,开垦荒地缺牛、犁头等物,郭家迅速地把这些东西运来,既挣了钱又帮了江安义的忙。不过这些小生意向来只是郭家的管事打理,郭家如今不再只是新齐县的财主,整个德州甚至江南一带的商人,都知道郭家是有名的富商。
这两年郭海清将生意分给了三个儿子,以前的老生意归自己,竹扇、酥白璧和烧刀子等酒水生意平分给老大和老二,郭怀理则专门打理香水生意,顺便与江安义联络。老大和老二虽然眼红香水的利润,但也知道家族的壮大全靠老三与江安义的关系,暗地里嘀咕几句,也各自认命了。
香水生意郭家和余家虽然只占一成,但所得的利润一年近十五六万两,并不比其他生意差,而且香水生意背后牵连着皇后娘娘和太子,这是三家的立身所在,没有大事郭怀理不可能来富罗县。别看郭胖子大大咧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心中有如明镜,轻重分得清楚。
江安义安然地摇着椅子,等郭怀理吃完梨子擦完手,才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沉默了片刻,郭怀理冒出一句,“娘娘怕是看中香水买卖了。”
江安义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惊问道:“怎么说?”
“咱们县的县令王海清你是知道的,这人是娘娘安在新齐县监视咱们的。”
江安义脑中闪过王知县装腔作势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此人他很不喜欢,贪财、狐假虎威、见风使舵,典型的既要做婊子又想树牌坊的人物。
“你到富罗县上任后不久,这位王县令找到我爹,向他打听香水配方的事,我爹告诉他配方都是你家掌管的。后来有一次我跟余家老二喝酒,听他说漏了嘴,王县令也到问过他爹余知和,还是打着皇后娘娘的牌子来问的,余家也说配方只有你家知道。”
江安义眉头紧锁起来,香水行业获利太多,正因为如此他才想着拉上太子和皇后娘娘,一下子給出了三成干利,没想到娘娘居然还不满足,欲壑难填,贪婪没有尽头。江安义暗自握紧拳头,如果娘娘撕破脸皮,自己还真没办法抵挡。
郭怀理挥舞着手中的蒲扇赶跑一只小虫,道:“读书时听先生说怀璧其罪,当时我还自作聪明地说把璧交出去不就没事了,事到临头,才发现这璧要交出去难啊,心痛。”
江安义听出来了,郭怀理是劝他不要与娘娘作对,如果娘娘真想要香水的方子,直接給她便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过郭怀理对人性的揣测还是善了些,俗话说升米恩斗米怨,自己真的将香水的方子交出去,娘娘为了掩饰难看的吃相,必然会找个理由置自己于死地。
站起身,江安义走出亭子,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身上,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难耐。屋内,江晨智的哭声响起,冬儿和娘正在轻声抚慰。江安义心中泛起一股怒意,自己好意送給太子和娘娘干股,反倒遭到算计,着实让人气闷。
回到竹椅坐好,江安义沉声道:“你回去之后,摸清楚到底是娘娘还是王海清对香水配方感兴趣,如果是王海清狐假虎威,不用理他。香水生意后面有余师,我又在富罗县推行‘合税为一’,万岁分外关注,娘娘一时间投鼠忌器,不会动手。所以眼下只是王海清出言试探,先不要慌。”
郭怀理点点头,道:“安义,实话告诉你,如果是娘娘要方子,郭家便从香水产来中退出来,甚至会从咱们三家合伙的生意中退出来,娘娘咱惹不起,也不敢惹。安义,听哥一声劝,发财的机会有的是,不要因钱财丢了性命,不值。”
江安义没有作声,郭怀理没有混迹官场,对官场的那些龌龊不甚了解,官场之上吃人不眨眼,岂会因你退缩了就没事那样简单。月光照在郭怀理的脸上,这张总是笑意的脸上满是担忧,江安义劝慰道:“郭兄,你不必太过担心,实在不行就按你所说将方子献給娘娘便是。”
郭怀理转愁为喜,笑道:“我爹还说你不一定肯听劝,这段时日我担心地睡不安稳,既然来到你的地盘,可得好好补一补了。”
夜色已深,郭怀理回房休息去了,江安义一个人在月色下徘徊着。钱财江安义并不是很看重,江家积攒下的钱财足够几辈人过上舒适的日子,单单黄宅秘室里就有二十多万两银子。
然而没有了势力支撑的财富,很容易变成别人口中的鱼肉,被贬到富罗县和两王陷害自己这些事,让江安义感觉到自己只是个小人物,自己在官场上树敌无数,如果离开了天子的宠信很快就会被人吞食干净,连带上自己的家人、朋友。
纵有绝世武功又怎能与国为敌?又护住几人?江安义愤然出掌,檐下一块阶石应声裂成数块。
“义儿,怎么了?”屋内江黄氏听到声音,焦声问道。
“娘,没事,手中的茶壶掉地上了。”江安义道。
抬头直视月亮,月如银盘,清亮如水。江安义生起振衣欲飞的感觉,事无可避,唯有迎难而上,争上一争才有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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