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当头照下,已经是午时了,黄老汉殷勤留客。江安义想到回县城也错过了饭点,而且日头正毒,便点头答应,让石头把路上打到的兔子、野鸡提到厨房,顺便帮忙弄菜。
能留江县令在家吃饭,黄老汉有些兴奋,让女儿桂英去把哥嫂都喊回来,又到邻家请了几名老者陪着江安义说话,自己提着酒葫芦到村里的酒店灌了两葫芦村酿。
黄老汉的三个儿子都是标准的农夫,见到县太爷有些拘谨,讷讷地行过施后,拄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江安义招呼他们坐下,一个个憨厚地笑着往后缩,气得黄老汉直骂,狗肉上不了席面。
江安义笑道:“我娘也姓黄,几位黄大哥算得上是娘家的亲戚了。不瞒你们说,我家里也是种田的出生,要是再晚两年考中秀才,我现在说不定与几位大哥一样在田里刨食了。”
饭菜上桌,江安义让几位老者坐了上席,自己在侧旁相陪,黄老汉的三个儿子坐在下方。石头弄菜的手艺颇得江安义的真传,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几位黄大哥只顾闷着头吃菜,连黄老汉的连声咳嗽也没顾上。
没奈何,黄老汉自己端起杯来,对江安义道:“大人,俺们乡下人不懂什么规矩,大人肯赏脸到我家吃顿饭,那是看得起俺黄老汉,大家一起举杯,敬大人一杯。”
江安义饮尽,替众人满上,回敬了一杯。
黄老汉夹了块兔肉塞到嘴中,赞道:“没想到小哥做的菜这么好吃,这兔子是山中常物,时不时也能抓到两只,只不过俺们弄的没有这个味,真好吃。”
石头得意地一笑,大口地扒着饭。江安勇好酒,江安义没有管住他,石头在他身边,江安义可不准他喝酒。
邻家的几位老者和黄老汉的儿子一样没见过世面,坐在桌上有些不安。黄老汉道:“我刚才跟大人说,今年的收成不错,大伙手里比往年多了些钱,咱们村里的小孩不少,我想请人先生教孩子识字,你们说行不?”
“这是好事,村里的小孩有二十多个,再过两年人数会更多,十多户人家合请一个先生,还不要一贯钱。”左上首的老者连声赞同。
右边的老汉抹了抹油嘴,道:“好先生难请啊,咱们这地又偏远,有钱先生也不见得肯来。”
黄老汉狡黠地眨着眼,笑道:“这不是江大人在这吗,老汉听说黄羊书院里个个都是大学问的人,咱不敢要黄羊书院的先生来这,江大人是不是跟书院的先生说说,让他们问问哪位秀才肯到咱村来教书。不是俺老汉夸口,一日三餐好吃好伺候,一年十两银子的薪酬。”
几个老汉都停下杯,眼巴巴地看着江安义,连黄老汉的三个儿子也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盯着江安义。眼神中满含着期待,让江安义不忍回绝,倒他也没有把握能从书院请得人来。
黄老汉见江安义迟疑不语,大声叫几个孙儿出来拜见江大人。黄老汉四个孙子一个孙女,跪成一排給江安义磕头,跟着爷爷学舌道:“拜见江大人。”
五个孩子大的八岁,小的才三岁,目光清澈好奇地打量着他。江安义问道:“你们识字吗?”
最大的那个答道:“爷爷教过我,我认识好几百个字了。”
稍小点的抢着道:“我也识字,爷爷也教过我,我也认识好一百多个字了。”
再小点的女娃羡慕地看着两个哥哥,扁着嘴道:“爷爷偏心,不教我认字。”
女娃有些瘦,穿着哥哥穿着的衣服改成的大褂,有点空荡荡的,江安义不由地想到妍儿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瘦,瘦得让人心痛。一直以来自己为改变家人的命运努力着,一路走到现在,可以骄傲地说自己做到了。江安义看着那个最大的孩子,他是不是会像自己一样努力读书去改变弟妹们的命运,守护家人的平安?
如今的自己有能力給别人一点机会和希望,至于他们能不能抓住机会那就是他们自己努力的事了。自己之所以要兴办黄羊书院,目的就是让更多的寒门子弟有机会读书上进,眼前黄老汉的孙辈,同样也需要这样的机会。
江安义不再多想,当即点头道:“黄老丈放心,我回去后就跟书院山长商量,明年开春一定会有人来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太好了”,众人齐声叫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杯,江安义笑着一饮而尽。
吃到尽欢而散,黄老汉在酒桌上听石头无意中提到江县令的夫人刚生了小孩,吩咐儿媳抓了两只大母鸡,又包了几十枚鸡蛋,树上的李子,院里的丝瓜,田里的青菜、豆子包了满满一大包。
江安义要給钱,黄老汉红了脸,道:“大人,俺也读过两天书,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人为咱们富罗县的百姓谋福利,咱们老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今天大人肯在老汉家吃顿饭,老汉厚着脸皮向大人讨了个先生,这些俺老汉也就空口说了声谢谢。咱乡下人没什么东西,自家养的鸡,生的蛋,种的菜,大人肯带回家尝个鲜,那是給老汉脸,要給钱,那就是打老汉的脸了。”
淳朴的话语打动着江安义,当下不再推辞,让石头接下包袱。江安义从腰间解下块玉佩,递給黄老汉,黄老汉胀红着脸吼道:“大人要是这样,那些东西俺不送了,拿回来。”
江安义笑道:“老丈,先别急,听我说。这块玉佩是我一位姓郭的朋友送的礼物,我把它送給你,如果哪天你有什么事找我帮忙,可以让人拿着这块玉佩来找我,如果找不到我就去德州新齐县平山镇江家,会有人通知我,我一定竭力帮忙。”
黄老汉哆嗦着手接过玉佩,千金一诺,这块玉佩比千两白银还要珍贵,将来黄家有了什么难处,凭此机缘便可以解决。黄老汉作势要給江安义跪下,江安义拦住黄老汉道:“老丈,不用这样,这是你我之间的缘份,彼此惜缘吧。”
归程,石头背着鸡蛋,马脖子上拴着两只母鸡,一路上“咯咯”叫个不停。
“公子,要不这两只鸡放在木炭背上,这样我都射不了野鸡了,冬儿姐姐还等着进补呢。”石头转着眼珠道。
“休想”,江安义轻挥马鞭,木炭知道主人的心意,四蹄蹬开,转眼间将石头丢下一大截。石头愁眉苦脸又小心翼翼地护着背上的鸡蛋,唉,没有野鸡这些鸡蛋也不错。
风迎面飞来,飘飞起江安义鬓角的头发,飘扬起他的心情。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是人生的历程,生为男人,必然要经历儿子、丈夫、父亲等角色的转变,现在他既是儿子,也是丈夫,还是父亲,责任重大。孝顺母亲,关爱妻子,江安义都自认做的不错,儿子的降生让他有些不适应,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做一个父亲。
黄老汉的言行告诉他作为家长的责任,除了养家糊口外,还有教育子孙,江安义的心里有股萌动,迫不急待地想回到家中看看儿子,看看那张一天天变得漂亮的小脸,那是血脉的延续,是希望的所在。
江安义想起茅屋中父亲在灯下教他识字的场景,他也会像父亲一样在灯下教儿子读书,当然还要教他习武,带他骑马打猎,带他看山山水水,不只是大郑,还有北漠、西域,甚至海外。眼前,父亲的笑脸那样幸福。
男人的责任在维护家的和睦,保护家人的平安,但男人的责任也远不止这些,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之后便是建功立业了,江安义胸中充满了豪情,忍不住纵声长啸,大好河山,男儿当自强不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啸声惊得道旁山林中的野鸡四窜乱飞,江安义微笑着从马鞍处取弓搭箭,一弓三箭,三只野鸡应弦而落,石头高声叫好,也想弯弓搭箭,想起背上的鸡蛋,只得怏怏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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