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山派尹青河,修为化神巅峰,早已具备飞升的潜质。然则执念虽去,俗缘未了,一生将止步于此,未能勘破情关。”
一
崇明殿密室,胡子拉碴的青年盘腿坐在榻上,额头渐渐渗出汗水。完全铺展开的画卷悬浮在他面前,清丽脱俗的少女背着双手,回过头朝着画外展颜一笑。
明明是静态的定格,却画出了少女飞扬的神态,好像一瞬间活过来了一般。饱含画师情意的笔触落在纸上,将百年前一位故人的情态留存住了万分之一。
但也只能如此而已。
“凝!”尹青河骤然睁眼结成手印,一道蓝光自眼中稍纵即逝。
无数浅绿的光点从画轴中飞出,与蓝色的灵力混合后逐渐凝结成形。传说中与凤凰共生的昆仑神木保留了声声在物品上残留的各种“念”,终于在一百年之后孕育出了一道幻象。
穿着蓝白道服的少女安详合眼,看起来与真人无异,不知道的人只会以为她睡着了。踩在虚空的双脚干干净净,不染半分尘埃,绝非尘俗之人。
尹青河划破掌心,流出的血液并未顺着掌心流下,而是飞向了他面前的幻象,从少女的眉心汇入。他知道那不是幻觉,自血液融入之后,封魂术凝结出的虚影凝实了许多,更像是切实活着的人。纤长的羽睫微微颤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蝶。
沉睡的少女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了眼前苍白疲倦的尹青河。闭关几月的尹青河没有注意修饰自己的外表,已然长出了胡渣,平白老了十来岁。
“尹师兄,你好像变老了。”
封魂术凝结的只有一点残念,并不具备主观意识,更多折射的是术士所认知的那个人。尹青河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忍不住潸然下泪。
他虚虚地拢住幻象的手,将额头贴在上面。早已死去的少女还停留在最好的年纪,而昔日孤身杀上岐山派的剑修已非少年。
“我已经老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少女眼神木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表现出任何快乐或者悲伤。浅绿色的雾气萦绕在她周身,将幻象与画卷密切地联结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两封邀请函无声无息落在崇明殿结界外。一封来自皇城,另一封来自当今衡山派宗主,一个老得快死了的老头子。
他有个元婴期的徒弟,道号逍遥,却并不逍遥。
二
唐声声把包裹甩到背上,长长叹一口气。远比唐家庄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挤得她几乎寸步难行。
她生于中州一座偏僻的山庄,无父无母天生地养,还是算能勉强活命。然而自从十六岁之后,她渐渐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种奇怪的力量,天寒地冻穿着单衣站在雪地里也不会觉得冷,还能用手生火烤点猎物加餐。
与此同时,每一只撞上她的妖族都会不辞辛劳万里追踪,誓要跟她斗个你死我活,企图将她连肉带骨全部吃了。他们执着的程度远超唐声声的想象,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这身糙皮硬骨有什么值得他们馋的。
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实在很难划分,唐声声不得不一直向南逃跑。有见识的老人告诉她,帝都有人族皇者的龙气庇佑,又有国师轮番镇守,寻常小妖不敢入内。她如果能逃进天帝都邑,便能得到安宁。
“掌柜,住店。”她一脚踏进客栈,将沉重的包裹一把摔在掌柜面前,震得桌子都抖了几抖。
老眼昏花的掌柜头都没抬,直接点点桌上的木牌。
“客满?”唐声声读道,语气中带着一点难以置信,“我刚才一路进了十几家客栈,家家都客满,你们糊弄鬼呢?”
“姑娘不是京城人吧?”掌柜的把老花镜往底下拉了拉,从镜片上方观察着唐声声,“明日是陛下册封新任国师的大典,中州有点名气的修仙门派都会派道长来观礼。”
一国之君,必定背负国之气运。得到了人皇的信任,修士宗门不仅会得到更多的权力和资源,还能得到气运的眷顾与维护。每一代国师竞争上位的背后,都少不了中州四派的明争暗斗。上一代国师正是荆山派的周勤,因为旧伤淤积导致英年早逝,早早化作一道剑气回归荆山。
而唐声声好巧不巧,正好赶上了这一代衡山派国师的册封大典。京城人满为患,半点也不给人落脚的地方。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睡屋顶。”掌柜重新把眼镜戴了回去,“我看到很多修士都这么干,只是别把我家屋顶的瓦片都给打飞就成。”
“……我不是修士,上不了你家的五层屋顶。”
“是吗?”掌柜完全失去了对话的兴趣,“那可真不幸。”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唐声声花光了她这二十年来攒下的所有积蓄,当天在京城中买了一座小院子。她本来就打算在这里长住,只是不打算当天买房子,担心太急了被坑。然而她如今已经没有选择。
好在当今朝廷为了控制京城中修士的数量,保护寻常百姓的利益,明文规定修士没有皇上的批准不得在京城中购房。修士要比百姓有钱得多,倘若当真放开口子,就没有百姓能在帝都有容身之地。唐声声不是修士的身份反而给他带来了便利,顺利地在一天内完成了买房入住的全套流程。
夜里她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心想明天的大典或许能去瞧个热闹。如果能碰到那位刚被册封的国师,请他帮忙看看自己被妖族追杀的体质问题就更好了。
三
国师册封大典上,红色的绸布挂满了皇城,前来看热闹的修士挨挨挤挤站在一处,看不到前方的情况也只敢将自己的灵识释放出去,而不是飞到高处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在皇城中飞行是大不敬,马上就会被皇城结界识别成敌袭自动弹出去。他们中的有些虽然平时看不起不能修炼的平民,这时候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事先刮过胡子的尹青河坐在观礼台上,漠不关心地剥着一只橘子。受到册封的正是衡山派净云的徒弟,因此净云也与宗主一起来了。中州四派代表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一起,论资排辈,衡山派宗主自然坐在首席。
“听说你师弟死的时候,好像不太安详?”道远真人隔着洞庭山山主,一脸的要笑不笑。
“你师兄卫蕴还活着吗?”清微懒洋洋地吃完了最后一瓣,“我也挺好奇他死的时候会不会不太安详,要不我待会儿去岐山派亲自送他一程?”
道远真人脸色微变,不再做声。
“打住,我每次听你们吵架都头疼得要命。”洞庭山山主举起手来,“要不我跟你们中的谁换个位置?”
他真搞不清楚道远为什么三番两次跳出来戳清微痛点。众所周知,周勤是尹青河在师门中最偏爱的小师弟,只是周勤从小就不爱修炼,又贪口腹之欲,肉眼可见走不长远。因此荆山前任宗主才把他送到京城,让他当了人皇的帝师,想借入世蹭一点人皇的机缘和气运佑他平安。
没想到周勤反倒陨落得比同辈的人都更早,尹青河当然不会高兴。道远还在这种不能乱发脾气的正式场合故意拔老虎胡子,简直是找死。
“你在这坐着吧,”清微不会给自己朋友下不来台,拍拍手掌站了起来,“正好我许久没来帝都了,还想四处逛逛,就先走一步了。”
衡山派坐在观礼台上的是衡山派宗主,而净云早就去内部看自己今日被册封国师的弟子了。尹青河不知道往哪里去,忽然觉得进皇宫逛逛也不错,或许还能碰到认识周勤的宫女侍卫。尹青河有很长时间没见到自己的小师弟,想听皇宫里的人多夸一夸他。
他不是不知道周勤这些年为了护卫京城做了什么,只是更想和这些年认识周勤的人多说说话。
皇城之内步步皆结界,妖魔根本进不来,寻常人更是无能为力。然而这对尹青河来说根本不算事。他漫不经心地在宫墙内散步,听着大典那边传来的乐声,心情平静如水,半分也不起波澜。
“姑娘的情况实在罕见,”净云迟疑的声音响起,“似妖非妖,似人非人……”
“大师这么说,难道我便是那传说中的人妖?”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便如一块巨石落入湖中,惊起万千飞鸟。
仿佛当头一棒,尹青河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墙,结果红墙应声破了一个洞。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发抖的手,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方才发出了一道剑气。
“谁在那边?”女声骤然警觉。
尹青河如梦初醒,当下便要冲过去,然而来人比他更快一步。身姿轻灵的少女越过宫墙,竟是直接从墙的另一边翻了过来,也没有触发皇宫内的防护结界。青年呆呆地仰头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脚尖轻点,优雅地落在自己身前,背后还背着一把用布条重重缠绕包裹的柴刀。
……柴刀?
“皇宫里竟然也会有小贼跑进来搞破坏吗?还长得挺好看。”布衣少女上下打量着尹青河,同时从背后拔出了那把柴刀,一根长长的布条萎落于地,“总之杀了就可以了吧。”
“等等!”持礼守节的净云大师慢了一步,从拱门那里绕了出来,“他不是贼,你就算抓了他也没办法去邀功的!”
他当然不是担心尹青河,如今这修真界,能伤到尹青河的人还没出生。他担心的是唐声声被尹青河护体灵力反震,以致最后伤到自身。
然而已经晚了,心里盘算着一定要把这小贼抓起来好拿去跟皇上邀功,最后可以在皇宫结界里安家逃避妖族追杀的唐声声,已经举着柴刀劈下去了。劈惯了妖尸的柴刀带起阵阵风响,眼看便要砍在尹青河的肩上。
尹青河不闪不避,迎上唐声声困惑的眼神。
他忽然笑了。
两根手指夹住柴刀刀锋,于是柴刀便不能再进半分。听到身后净云提醒的唐声声待要借势收刀,再问来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结果她试着拔了拔,竟然拔不动?
青年的手指牢牢地钳住了柴刀,比唐声声以前见过的任何螃蟹妖都要棘手。
“刚才的冒犯实在对不起,”唐声声心念电转,迅速道歉,“但是我的刀……”
“小师妹。”青年却并不放手,轻轻笑了起来。
唐声声皱起眉,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还是坚持道:“我的刀……”
“声声,”青年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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