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远真人被杀都没能影响的战斗,在另外二人出现在荆山派之时戛然而止。传说中被唐淑月用神器重伤的妫无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空中,单手掐住了南芷的脖子。他气色看起来相当不错,甚是红润有光泽,想来谢端行找了不少补药给他养身体。
而另一边,神情漠然的林宴和将唐淑月胸口插着的那柄龙刀枪拔了下来,将这柄吸收了唐淑月不少生气的长枪随手封印扔进了乾坤袋里。勉强睁开眼睛的唐淑月搂着林宴和的脖子,将脸埋在林宴和怀里,忍不住悄悄哭了起来。
“怎么了?”林宴和低声问。
“我,我杀了……”
话还没说完,唐淑月便被口中涌出的鲜血呛到了。短时间内二次修复心肺给身体带来了巨大的负荷,多余的心血被直接排出。林宴和小幅度拍着唐淑月的后背给她顺气,心知唐淑月此次的伤或许会动摇根基。原本在逐日幻境获得额外十五年修为之后,唐淑月正确的做法是立刻闭关稳固灵魂境界,准备冲击突破大乘境。
然而荆山有难,唐淑月别无他法。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被扼住喉咙的南芷无法呼吸,下意识掰着妫无咎的手指,想把他手指一根根掰断。
然而妫无咎的手如同钳子一般有力,掐得南芷几乎要翻白眼了。
“你说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妫无咎笑了起来,“不是你让我来荆山派帮你杀光荆山弟子吗?”
“你根本早就好了!只是在骗我!”想明白一切关窍的南芷手指深深陷入妫无咎的皮肤之中,将妫无咎的皮肤掐出点点血斑。
不管是万年前还是万年后,妫无咎都只是一个欺骗利用女人的废物罢了。
林宴和懒得再看这对妖族男女继续表演下去。他心念一动,背后逐日奔月追星三剑同时出鞘,三种泛着不同剑光的三把神兵立于空中,至高剑威从高空压下。
妫无咎呼吸一窒,南芷神情一冷,荆山之内所有的妖怪都被震慑住,完全不敢动弹。失去道远真人的岐山弟子群龙无首,站在原地方寸大乱。
只有荆山派门下看着林宴和,激动得快要哭了出来。老得快死了的二长老中了凝烟一爪,原本已经虚弱得奄奄一息,此时竟然也硬撑着从担架上坐起了身。
而凝烟只是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并不看如今的南芷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日无故入我宗门地界之妖,必杀之。”青年平静的声音响起,不带半分杀气。
“今日入我宗门地界之岐山弟子,必杀之。”
金色的剑灵从林宴和怀中飞出,那是已经折断的九微剑剑灵,林宴和不舍自己本命之剑,一直将九微剑碎片带在身上小心温养,终于唤醒了九微残破的灵识。它与林宴和灵魂息息相连,自然也能代替林宴和做一些他本身做不到的事。
在妫无咎震惊的目光中,九微剑灵化作了三团金光,分别融入了指天三剑之中。随后逐日奔月追星三剑之间被金色细线相连,牵引着越靠越近!
林宴和竟然在试着融合指天断剑!
“快!拦住他!”南芷哑着嗓子喝道,“妫无咎,你还在犹豫什么?”
若是林宴和当真成功,妖族便再没了翻身的机会!
妫无咎却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毫不手软地扭断了她的颈椎。下一秒,无数黑色的妖力喷涌而出,化作无数铁箭,深深地刺入了南芷的体内。
几乎是同一时刻,林宴和面前只剩一柄长剑,是一柄通身淬满日辉之精的黄金剑,堪称万年前指天剑完全体的雏形。林宴和单手抱着唐淑月,另一只手伸出去,握住了黄金剑的剑柄。
“且慢!”妫无咎不得不出声道,“林小友莫非是想杀光这里所有入侵荆山派的人与妖?”
林宴和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疑惑妫无咎为何忽然说出这等废话。
“死生有命,非人力所能改变。”妫无咎试图劝解,“眼下三方罢战,林小友杀生太多,未免有伤天和。不如就此罢手,小心怨灵太多,有损自己所修之道。”
“罢手?”林宴和重复了一遍,随之轻笑了起来,“凭什么?”
凭什么妖族实力强劲的时候便能随便入侵中州,杀光所见到的一切人族。而当他有了力量可以报仇,却要考虑什么天和不天和,修道不修道。
“我所修之道,只在于剑,与他人非议无关,更不要说什么有伤天和。”林宴和淡淡地说,“昔日南芷杀光中州人族,所到之处片草不留,又何尝说过什么有伤天和?”
“我不以牙还牙将妖族屠遍,已经算是手下留情。如果妫无咎阁下还在心疼这些伤了我同门的妖族,想要将他们收入麾下,休怪我今日不留情面。”
妫无咎手一松,南芷无声无息委顿于地。疲倦到了极点的唐淑月抬起眼皮,无意间瞥到尸体衣裙下空荡荡的裤腿,忽然起了疑心。
刚才南芷与自己对战的时候,是没有两只脚的吗?
夏五月,妖皇南芷联合岐山派向荆山派发起进攻,三方俱是伤亡惨重。危急关头,荆山派少宗主林宴和携神兵归来,斩杀十万妖潮,将岐山派弟子全部收押关入死牢,与卫蕴关在一处,择日处死。至此,时隔整整五年的人妖混战落下帷幕。
然而妖皇南芷,却不在死亡名单之中。
荆山之东,岷山之中的一个山洞之中。盘腿坐着的南芷忽然口喷鲜血,软软地倒在地上,再起不能。
妫无咎扼断喉咙的不是南芷,而是南芷用绛书身体制造的傀儡。她本就没有十分相信妫无咎,因此早早埋伏了一手。不仅写了信去岐山派命道远真人带着岐山弟子来打头阵,还再次用了化身的方法降临荆山派,以免不小心被猪队友拖累,到时候还能舍弃化身抽身逃走。
然而实际上她也确实玩脱了。南芷本身灵识与傀儡结合得越紧密,傀儡受的伤便会越大程度上反应在南芷的本体上。此时南芷虽然重获自由,但是喉骨被捏得粉碎,全身上下都是被箭矢贯穿的血洞。
她没有唐淑月那样得天独厚的恢复天赋,只能靠自己的妖力一点点养回来。南芷大概估算了一下,自己只要等三天便有力气抬起手指了,到时候掏出自己怀里的灵药,将养两天便能离开这里,回到妖界去。
到时候……她一定要先杀了妫无咎泄愤!
一想到妫无咎密谋了这么久,最后却发现杀的人是自己埋下的奸细绛书之后,南芷便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起来。然而她的心肺与早先的唐淑月一般,被妫无咎的箭矢所伤,笑了不到两声便被空气呛住了开始吐血。如小溪般的妖血顺着嘴角流到地上,渗进了冰冷的地面。
“你笑什么?”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声问。
南芷几乎惊起,然而她已经起不来了。以她的视角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的长靴踩在地上,南芷无端觉出几分眼熟。
“熟悉吗?师父做的,你以前也有一双。”齐离暄蹲在南芷面前,背上足足背了十二把剑,“如果你还是之之,你现在自然也可以穿。”
然而她不是。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南芷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在齐离暄面前太过失态。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齐离暄这个人了。当初她看上齐离暄,不过是为了一副先天剑骨,和一具纯阳之体。纯阳之体其实不算太难得,先天剑骨认真找也是能找到一两个的,不像先天剑心那般抽象看不出来。齐离暄稀有就稀有在他是二者兼备。
然而他再稀有,也比不过林宴和在南芷心里留下的痕迹。在林宴和从妖界逃跑之后,南芷大部分力气都花在追捕林宴和身上了,倒忘记自己曾经用一具化身惹来的小桃花债。
五年不长也不短,正好够一个男童彻底度过变声期,最后长大成少年。如今的齐离暄身上半点也找不出当年在东阳剑庄时的影子了,南芷一瞬间意识到了时间对于人族的意义,与妖族全然两样。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齐离暄挑了挑眉:“看来你是全然忘记了。”
不过他也不打算再提醒。他今日来岷山,不是为了与南芷叙旧的。
十二柄池宁风亲手打造的飞剑齐出,一柄刺入了南芷的后脑,另外十柄将南芷的四肢要害统统钉死在地上。一缕幽魂从丹田冒出头来试图逃跑,齐离暄眼疾手快,用最后一柄剑戳进了南芷的妖丹所在。
随后十二柄形态各异的飞剑同时震动起来,隐隐与齐离暄身体之内游走的灵力形成共振之势。
无涯剑诀第一层,潮起。
无涯剑诀第二层,逆流。
无涯剑诀第三层,潮生。
三层剑诀叠加,一瞬间便将南芷的肉身与妖丹破坏成了肉泥。齐离暄踩了一脚,确定南芷万无生理才松了一口气。
经历了这么多年,他还不至于对南芷的欺骗还恨到这个地步。只不过师父池宁风告诉他,南芷修为是化神境,性格又狡诈,千万不要听她多说话,以免把自己绕进去。最后一定要确定南芷妖丹粉碎才能离开。
离开之前,齐离暄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山洞。他和之之认识的第一天进的山洞。那时候他以为之之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拉着女孩的手,在妖兽的追逐下跌跌撞撞地逃跑。
最后两人逃进了山洞之中,以为甩掉了妖兽的齐离暄松了一口气。孱弱的女孩还拉着他的手,给他一点温暖。
“我们去东阳吧,我们可以请剑庄主人收留我们。”
“好啊,等我变成很强的剑客之后,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童年的稚语还在齐离暄耳畔回响,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胳膊,那道被池宁风封印了五年的妖印,象征“齐离暄是南芷猎物”的标记,此时此刻终于消失了。
如果不是南芷亲自出手,必须要修为比南芷更高的人才能抹掉南芷下的妖族标记,不然消散就得等南芷彻底魂飞魄散。齐离暄听师父说过,当初先宗主就消掉了南芷在林宴和师叔腿上下的的妖族标记,只是师父修为没有先宗主高,只能单向隔绝南芷对齐离暄的感应。
但如今标记已散,南芷遗留在齐离暄生命中的阴影也再也不能回来。尚还稚嫩的少年背着十二把长剑踏上归山的旅程,还带着露水的青草被黑色的长靴刮过,掉落一地的晶莹。
荆山之中,幸存的孩子们抱头痛哭,心理承受能力强点的在给前辈帮把手收拾荆山上的尸体,承受能力差点的一边擦眼泪一边互相安慰着打扫卫生,一切都在重回正轨。
秦星雨坐在桌前,慢慢地收拾一副断成两截的画卷。画上只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少女,眉眼间有七分唐淑月的影子,可又不完全像她。
“秦师叔,你不去吃饭吗?”上过秦星雨晚课的小姑娘抱着剑跑过来,“听说今日少宗主亲自去了食堂给大家炖豆汤喝。红豆汤给失血过多的伤患喝,绿豆汤给大家消暑。”
秦星雨喜欢绿豆百合汤,她教过的很多学生都知道这一点。然而少宗主亲自炖的绿豆汤在荆山派最为抢手,往日去晚了就没了,这小姑娘才跑来提醒她。
“知道了,”秦星雨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眉宇间不复当初的冷漠,“谢谢你。”
她想自己好像是有点饿了,只是这时候再去,也确实有些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过两天开始放番外,大概有六到七篇(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