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顾忌着洞庭山与程溪时的安危,螣蛇并没有在荆山派逗留太长时间。他尽可能简洁地将那位剑修的噩梦告诉了林宴和,尤其是剑修道侣一命换一命的结局。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我也不太清楚那座海岛上究竟孕育出了什么东西。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里并不太平。”
说这话的时候,螣蛇始终在观察着林宴和,却什么也没看出来。曾经骄傲飞扬的少年终于蜕变,旁人再也不能从轻易从表情读出其所思所想。
“是因为陨落的魔君羽渊吗?”林宴和说。
“正是如此。昔年羽渊死于太阿神剑之下,本该当场被日辉之精侵蚀到魂飞魄散,不可能有遗体留存。但他当日穿着魔族世代守护的神器,追日靴保护了一部分羽渊的存在,坠落到了海里随波逐流,最终化为一座岛屿。”
“而追日剑,很有可能就在那座岛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追日剑很有可能已经被魔气侵蚀,影响到原本光明的剑意。”
等全荆山派弟子都知道了唐淑月二人已经回来的消息时,螣蛇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荆山。他留给林宴和一片海域的模糊位置,和直白到不像暗示的怂恿之后,便再无留恋地踏上了返回洞庭山的路程。
说到底,他对荆山派的未来并不感兴趣,对林宴和的死活也没那么在意。但倘若林宴和当真能做到那一步,妖界将再也不能对中州有任何威胁,程溪时也能安全无虞地度过她的一生,或许能够触碰到飞升的那一层障壁。
从这个角度来看,螣蛇当然希望林宴和去试一试。大不了死一个荆山首徒,螣蛇还能护着程溪时几年,洞庭山还有机会。
微风拂过院中的树木,稀疏的叶片“哗啦啦”地响成一片,之后又归于平静。白发苍苍的老人盘腿坐在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没什么表情的青年抱着剑倚在墙上,几乎要和屋子融为一体。
在他们面前,林宴和微微低下头,脸上流露出些许歉意,但目光坚定。
“你当真想好了?”四长老还是不死心,企图劝林宴和回心转意。
“长老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宴和,怎么忽然说出这种话?”林宴和反倒笑了起来,“我做出的决定,什么时候改变过。”
“可你的眼睛……”
“只是暂时看不清东西罢了,但很快就能恢复过来。而且我也没到不用眼睛就看不见的地步,长老不必担心。”
当年与妖族一战,荆山派的长老只剩下二长老和四长老。他二老算是荆山派地位最高的长辈,唐淑月尚且要让着他们三分。其中二长老脾气执拗暴躁,大家都不太愿意找他说正经事,唯恐事说不成,还要被逮住一顿教训。
之后谢端行挟持整个荆山派,威逼唐淑月放出妫无咎,以致师兄妹二人不得不离开荆山前往休与山寻找修复帝台棋的方法。在那之后,四长老就一直在为这两个徒孙担心虑后,生怕他二人中了妖界的埋伏折在外界。
没想到在经历了一场恶战后,唐淑月勉强保住一条小命,目前还在昏迷不醒,林宴和居然还要出远门。
这次还不是在中州地界,直接要跑出海外了。
“淑月知道吗?”四长老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还没有醒,怎么会知道呢?”林宴和嘴角忽然收敛了三分,眼睛里也一并没了笑意。
抱着胳膊倚在一旁的青年,闻言多看了林宴和一眼。
“震阳的佩剑原来藏着如此秘密,本来是一件大喜事。如今你凭借这把剑已经有了打败罗天醒的能力,第一要务自然是保护好自己,荆山派方才有振兴之望。”四长老苦口婆心地劝他,“如今你却为了一柄未必存在的剑,要离开荆山出海冒险。倘若你遇到不测……”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闭嘴不再说下去,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倒觉得小师弟的计划可行。”一直沉默成背景的黎昭出乎意料地开了口。
荆山派年轻一辈中,最得弟子信服和尊重的自然是唐淑月,其次是池宁风苏染等人。林宴和因为离开山门的时间太久,认识他的年轻弟子在妖潮中死了大半,新入门的孩子许多不知道林宴和是谁,只能从那些缥缈的传闻中模糊地勾勒出一个影子。
在他们心中,最为强大可靠的师叔,不是池宁风也不是苏染,当然更不可能是灵妙真人。
而是那位永远沉默寡言,留给大家一个背影的黎昭。
通常雷灵根的人很容易被自身的灵力影响,脾气火爆难以控制,火灵根的人尚自望尘莫及。修习雷灵力的修士第一步,便是学会控制自己的心性,避免因为急性子在修炼中走火入魔。黎昭却在这方面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不仅很少出手,也从不和同门起争执。
他甚至很少说话,惜字如金的程度堪比在钱上抠抠搜搜的唐淑月,不熟悉他的人很容易误解成黎昭修习了闭口诀。
“你知道个屁!”四长老拿起拐棍作势要揍黎昭,但那也是装装样子罢了。最终他颓然地放下了拐棍:“罢了,你总是有你那些理由。当初青河还在的时候,我也从来管不住他,何况是你呢。”
说到清微,林宴和的眼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然而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反倒微微笑了起来:“宴和还有一事要拜托长老。”
“说吧,说完就赶紧滚,别逼我大耳刮子抽你。”四长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如果淑月醒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回来,不要告诉她我去了哪里。”
“纸究竟包不住火,何况淑月那丫头也不傻。即便我不说,你当真以为她会什么都不做?”
“她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以她的性格,绝对做不出抛下荆山派四处找我的事。唐淑月从来不是什么感情用事的傻子,她一直有分寸的。”
“她有分寸,你呢?”四长老越说越气,举起拐杖又要打,“快走!别站在我面前气我折我的寿,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能把四长老气成这样的实属罕见,林宴和识相地转身就走。四长老拄着拐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他原本在荆山派就是修为最低的一位,当初又受了重伤,如今也快到了大限。
只是他一日看不见妖界的灭亡,便一日合不上眼。
“你是怎么想的?居然还为他说话。”四长老缓过一口气,忽然想起了这一茬,斜眼看向黎昭,“魔气侵蚀的地方该有何等危险,你还敢让宴和往那里闯?”
晋入元婴期之后,黎昭变得越发沉默,气息也收敛得完美无缺。时常有人会忽略他的存在,也没人知道黎昭究竟在想什么。
“小师弟虽然因为那把剑实力大涨,但未必就能赢过南芷,何况妖界人多势众。如果南芷愿意和妫无咎先攘外后安内,再加上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的岐山派,我们没有任何机会。”黎昭给出了他的理由,“但螣蛇说的若是真的,这对小师弟来说是莫大的机缘。”
“但与机缘相伴的永远是危险,那可是羽渊……最后一任魔君的遗物,不管是残魂还是怨气都够宴和喝一壶的了。”
“但小师弟在外面这四年,不是结识了那位宜川姑娘吗?”
四长老眼神忽然犀利起来,黎昭神情依旧漠然,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多惊人。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名字相同,行事风格仿佛,又有着一身诡异的力量。如果说不是的话,也很难让人信服吧。小师弟应该也猜出来了。”
“用妹妹去对付兄长吗?”四长老琢磨着林宴和的成功率,“可你怎么能确定,宜川就当真会心甘情愿地跟着宴和去海外,在她兄长面前也能保住宴和的安全。”
“她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带着小师弟离开荆山了。”黎昭声音忽然严肃起来,“如果不是担心会让小师弟对她恨之入骨,以那些三代弟子对宜川的冒犯,她应该早就忍不住在荆山大开杀戒了。”
即便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也能看出宜川对林宴和浓重的占有欲。又加上中州那些风言风语,说“尹醉”和宜川是一对爱侣云云。荆山派许多小弟子都认为是林宴和负了他们最尊崇敬爱的唐淑月,在外面招惹了一些不干净的烂桃花,对林宴和与宜川的到来隐隐约约有些敌意。
这些敌意,宜川自然早就察觉到了。魔族对别人的恶意最是敏感,若是放在万年之前,宜川早就把这些冒犯自己的孩子杀个精光,免得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但她如今却不能这么做,因为这么做了,林宴和必然会和她反目成仇。
“小师弟离开荆山这段时间,她耐心已经快耗光了,恨不得立即飞出去找到小师弟的下落。”黎昭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难得厌恶地皱紧了眉。
“如果我当时晚出现一步,那孩子一定会死。以宜川的手段,她大可把那孩子的死推到妖族身上。小师弟不在宗门,也没有人能够证实那孩子的失踪和她有半点关系。”
“你很少会这般不喜一个人。”四长老像是在看稀奇,“所以说,你是为了让宜川离开荆山,才会赞同让宴和去海外?”
黎昭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是有一点,但并不完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