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来自妖族的威胁始终存在,荆山派防卫十分严格,方圆两千八百九十里皆在荆山三代弟子的巡逻范围内。在这其中,骄山自然是重中之重。按理来说,崇明殿如今名义上还是已故宗主清微的,记名在骄山的弟子并不多,但自告奋勇报名来这里巡逻的三代弟子从不在少数。
眼下他们藏身在树丛中并不出来,目光汇聚在崇明殿外两道身影上。有的弟子在窃笑,更多的沉默不语。微冷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少年少女神情各异。
被客气请出门外的宜川面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宜川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同样被请出门的池宁风倒不怎么在乎的样子,反倒来宽慰宜川,“宴和他应当是有正事要处理,并不是要故意怠慢宜川姑娘。”
“刚才让我们出去的那人是谁?”宜川忽然问。
林宴和与他师妹出门日久,宜川虽然很不放心他的安危,但也不清楚林宴和身在何处,不好贸然离开荆山去寻找。中州这么大,二人很容易错过。没料到她担忧了这么久,林宴和忽然抱着气息奄奄的唐淑月出现在她面前,明显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但他并没有看自己一眼,或者说他其实谁都没有看,直接抱着唐淑月进门去了。身后一位陌生的黄衣男子客气地点一点头,便迅速把其他人都请了出去,并不允许任何人的拒绝。
“你是说螣蛇前辈?”池宁风稍微思索了一下,“宜川姑娘确实好像不认识他,他是庇护洞庭山一派的神兽,目前和我们还是联盟关系。”
“他很强。”宜川回头,池宁风跟着看了过去。只见崇明殿上空已经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结界。宜川能感觉出来,对方的力量未必比自己强上许多,甚至隐约透出一份后继无力。但这份力量和修士有着本质的区别,宜川的灵识碰上去的时候可以明显察觉到一种居高临下的排斥感。
宜川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她决定讨厌对方。
“传闻中螣蛇前辈曾经是天界的神官,修为自然不是我们所能想象,不然他当初也不能在妖潮中护住洞庭山一门……宜川姑娘?”
几乎是在听见“天界”二字的时候,宜川脸色便迅速苍白了下去,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宜川姑娘?宜川姑娘?你没事吧。”
池宁风连叫了两声,宜川方才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池宁风有些困惑:“宜川姑娘是想到了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没什么,我要在这里等林宴和出来。”宜川勉强镇定下来,重新恢复了平时生人勿近的状态,说话都变得简洁起来。
池宁风在宗门里这么久,林宴和与宜川的那些风言风语也是听过一些的。作为林宴和的师兄,池宁风很清楚小师弟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意。或者说,中州修真界年青一代修士就没有不知道荆山派首徒林宴和心有所属的。他有心想要劝劝宜川,又觉得难免唐突。
最后池宁风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便离去了。藏身附近的年轻弟子见宜川没有发怒,都松了口气。但他们看着宜川单薄的身形坚持站在门口,忽然又觉得她有些可怜,往前对这位魔女的敌视都淡去了一些。
宜川转过身,极冷地瞥了那些弟子一眼。丹凤眼带着些许不怒自威,她美得像是一棵风中摇曳的罂粟。
唐淑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六岁的时候,站在清微的身后看林宴和在院中练剑。荆山派的冬天很冷,崇明殿外落了满地的雪,寒气几乎能化成实体,但清微的身边却永远温暖如春。
“宴和虽然天赋远胜于你,但也绝非那等恃才傲物的孩子。如果你修炼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随时去找他。”
唐淑月心中似明似暗,伸出手拉了拉清微的衣袖。平时老不正经的清微对身外之物并不太注重,平时在山中大多是一身布衣。看起来并不光鲜的布料摸上去十分柔软,因为穿的时间太长,甚至被磨出了柔软的细毛。
唐淑月忽然哽咽起来。
“怎么了?”清微像是半分没有发现爱徒的情绪不对,一如往常地问道。
“师父能回答徒儿一个问题吗?”唐淑月试图看清尹青河的脸,却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光影。院中练剑少年的身影也虚化了起来,像是那些回不去的时间。
“你说。”尹青河难得没有说些怪话,语气堪称温柔。
“当年在唐家庄,师父为什么愿意收我为徒,把我带回荆山派呢?”
是因为我当时的资质说服了师父,让师父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还是仅仅因为是,我是你的女儿?
终于问出来了,唐淑月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眼泪汹涌而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对着自己那位未曾谋面的爹抱有刻骨的恨意,时常在午夜梦回时幻想重逢的场景。每一次不同场景的预想,都以自己实力碾压对方为开始,以没有面孔的亲爹被自己打到爬不起来为终结。
在妖潮爆发之前,唐淑月的修炼天赋并不能算得上多突出,因此时常被同辈的修士诟病。没日没夜的修炼之后,未尝没有几分为自己阿娘讨个公道的想法。
但千千万万种预想,都不比师父就是阿爹的这一事实更加震慑人心。
“我本来以为能得到师父如此青目,是我的努力换来的,是我靠自己赢过来的。”唐淑月回想起自己当年那些恃宠而骄,仗着师父的纵容明目张胆挤兑林宴和的旧事,越发觉出自己的狼狈和不堪。
“尹青河最偏心的关门弟子”这一头衔,不是因为唐淑月的努力胜过了林宴和的天赋,也不是因为她本人比林宴和更值得偏爱。而是因为她是尹青河亏欠许多的女儿,所以得到了尹青河某种意义上的补偿。
唐淑月后知后觉,但是不能接受。
“她怎么忽然哭起来了?”苏染不确定地碰了碰唐淑月的眼角,指尖便带了些晶莹。榻上的少女烧得满面绯红,气息也极不稳定,像是陷进了什么梦魇中无法自行醒来。
“山主从前受了许多伤,虽然因为体质原因恢复得很快,但这种自愈也大大消耗了自身本源,难免落下了病根。”负责诊治的医修将唐淑月的胳膊重新送回被子里压好,“这次山主受伤太过,终于压制不住,才导致旧伤复发。这种情况急不来,得慢慢养才行。”
“慢慢养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就得这么一直沉睡?”苏染皱眉,“不能强行唤醒吗?”
虽然说来有些残忍,但荆山派少了唐淑月不行。苏染知道强行唤醒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她更不觉得唐淑月愿意自己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山主身体情况与寻常修士不同,虽然目前比较虚弱,但身体的强韧程度远超寻常修士,更近似于妖族体修的情况。”医修寻找着合适的说法,“她以前应该在没有炼药的情况下强行吞服了年份久远的药草,而且不止一株,导致体内淤积许多药力,互相冲突无法调和。”
“所以?”苏染想起唐淑月从昆仑虚回来之后带的一大包奇草异果,内心大概有了点猜测。因为当时无人能认出这些果子药草都是什么种类,又有哪些效用,唐淑月每株药草都尝了尝,水果更是很快就吃完了。
虽然当时苏染也觉得她在胡来,但唐淑月觉得不死树和群鸟不可能对她抱有恶意,所以吃得很放心,没想到会造成如此后果。
“我虽不明白这些药草究竟是什么,但其药力深厚远超我生平所见,我无法推测出药草具体年限。”医修谨慎地措辞,“如果换个人贸然吃下,很有可能会导致全身经脉淤堵修为被废,更有可能因为大补直接爆体而亡。山主能与它们相安无事到现在,已经是我不能想象的地步了。”
“什么不能想象?”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苏染闻声看去,只见换了干净衣服的林宴和一步迈进门内。数日不见,他面容消瘦了一些,身姿却还是很挺拔,和苏染记忆中独力支撑荆山派的青年林宴和更相近了几分,乍一看几乎会错认。
“在说淑月的病。”苏染及时收敛了心神,“你继续说。”
“如果山主能够成功将其炼化收为己用,旧伤应该不是问题,甚至实力可以连上几层台阶且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但这需要时间。”医修道,“所以我觉得,让她继续睡下去会更好。”
“大概需要多久?”林宴和问。
“这取决于山主自己的意志。就我来看,少则半月,多到三年,都是有可能的。”
医修小姑娘来投奔荆山的时间不长,并不认识林宴和。她一边偷偷打量林宴和清俊的面容,一边猜测他与唐淑月的关系。
于是她便注意到了林宴和涣散的瞳孔,一瞬间有些诧异。荆山派何时有了盲人?她从前在衡山的时候从未听闻。
“三年吗?”林宴和喃喃自语。苏染站了起来,给他留出了床边的位置。同时她招了招手,示意医修和自己一起出去。
即便眼睛看不到,林宴和的灵识也依然可以感知到外界,何况唐淑月的存在。他二人本命剑同出一源,自然联系要比旁人紧密很多。他握住了唐淑月的手,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于是他也好像能切身体会到,梦魇中那种无法挣脱过去的绝望与悲伤。
“不要担心,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林宴和低声道。
“到时候,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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