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昭的记忆里,他从没见过一次唐淑月和微平生意见不一过。
虽然黎昭名义上做了唐淑月十多年的师兄,这几年中也为荆山派做了许多事。但因为他素日里沉默寡言,唐淑月总有些怕他,不太敢和他说话。
而微平生几乎是进入山门的第一天,就引起了黎昭的注意。唐淑月本就是能少一事就是少一事的偷懒性格,并不喜欢多管闲事。即便是平日里最是威严十足的苏染,为了宗门考虑,还是收了杨柳在膝下,花时间悉心培养。
而明面上是荆山山主,在那个时候也很有可能是未来的荆山派宗主的唐淑月,却迟迟不肯收徒。她可以把心思花在荆山派将来的筹谋中,却不愿意和宗门那些小弟子建立起一段相对亲密的关系。
“唐师妹当时的意思是,她的修为不高,天资也不够,就不要随便耽误子弟了。当初宗主收徒的时间也很晚,将你收入门下的时候已经一百多岁了。但她如今甚至不到二十,所以不急。”
但微平生自入荆山派第一天起,人人皆知他是唐淑月带回来的人。他也表现出了相对应的实力,又加上他身上的一股正气,看起来就是正派的人,得到了那些骄山弟子的尊重。
虽然是支离山弟子,黎昭不常在骄山活动,但偶尔也要去崇明殿处理事务。几乎是每次去,他都能看到微平生和骄山弟子打成一片,显得颇为熟稔。
又或者坐在唐淑月身侧,姿态亲密地与她说着闲话。
“好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和我以前所认知的那个微平生不尽相同。不过我原先也没有很熟悉他,大概唐师妹对他更为了解。”
唐淑月带着宜川上门的时候,微平生并不在自己的洞府里。岐山派如今被荆山派抓住的俘虏有两个,一位是岐山颇为看中的后继者贺云书,一位是横空出世甚至连岐山派弟子都未必认识的卫蕴。
因为这两人身份特殊,实力又颇为强悍,所以看管强度是最高等级。贺云书自有巫九和苏染会管,尤其是巫九。而微平生每天会抽点时间去看一会独臂老头卫蕴,确定他的灵力依旧处于封
印中,不会突然冲破枷锁跑出来。
如果说刚开始卫蕴还会对微平生恶声恶气,说一些奇怪的话试图让微平生动摇,要求见唐淑月,那么后来就是索性不理他了。这些日子微平生下到牢中,总是看见那位断臂老头背对着自己,像是在面壁,斑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在阴影中显出几分寂寥。
微平生有些遗憾,他还挺喜欢俘虏大喊大叫拼命挣扎的,这样至少还能给这阴暗的牢笼中带上一点人气。卫蕴这般安分,反倒让微平生疑心他是不是在养精蓄锐试图搞事。
他曲起手指,一缕火焰迅速点亮了墙壁上的灯,原本黑暗的牢笼里一下子明亮起来。
坐在囚笼中如雕塑般的卫蕴动了动,向外面看了过来。
“又是你。”卫蕴声音嘶哑。
“是我。”微平生从容地答应道,“怎么,看见我不是唐淑月,觉得很失望?”
他虽不知道卫蕴和唐淑月有什么纠葛,也能看出来必定不是什么善缘。尽管没有多少人知道唐淑月的身世究竟为何,但她是荆山派前宗主清微亲生女儿这一点几乎是板上钉钉。
而从卫蕴前几日发狂所说的话来看,他那一条断臂和尹青河逃不了干系。
“不是那丫头片子也好,省得我一看到她就觉得心烦。”卫蕴像是忽然冷静了下来,不再执着于见唐淑月这件事,“只怕那丫头片子不敢来看我。”
“不是不敢,而是不愿。如果她当真来这里,只怕看到你的第一眼就会控制不住杀了你,不如少看几眼。”
“杀我?她敢?”
“为什么不敢?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的灵力已经被全部封印,唐淑月又为什么要怕一只纸老虎?”微平生取下墙上的油灯。
如今荆山派和岐山派已是一生之敌,只要岐山派和南芷还有勾联,荆山派就绝对不能与他们和解,何况又添了一桩贺云书被擒。新仇旧恨,加在一处,岐山派此生都不会与荆山派善罢甘休。
当初卫蕴被擒虽在洞庭山,但唐淑月觉得不能给洞庭山和程溪时带来麻烦,若是岐山派得到消息,恐怕会接二连三派出人来,搅扰得洞庭山不得安宁
。于是她终究还是将卫蕴带回了洞庭。
微平生在封印修为一事上颇有心得,唐淑月十分信任,所以将卫蕴的关押全权交托给了微平生处理。
卫蕴长久地沉默下去,他当然知道唐淑月为什么不杀他。以卫蕴的实力,如今的荆山派鲜有敌手,理论上说当然是死了干净。
然而死了卫蕴一个,岐山派还能派出第二个第三个大乘期。荆山派当初在兽潮中死去了许多修为高深的修士,还被妖界盯着,跟岐山派耗不起。那不如拿着人质,见势不对便撕票,还能对岐山派有些许震慑。卫蕴不够的话,再加一个贺云书也是一样。
微平生见卫蕴不说话,也不再和他纠缠下去。他指尖弹出一缕极细极小的黑色火焰,顺着地面迅速没入了阴影中,向卫蕴急速而去。
如同黑暗中捕猎的蛇,无声无息。
“你到底是什么人?”卫蕴忽然问。
“我是什么人?”微平生重复一遍问句,“荆山派,微平生。”
“我在岐山派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荆山派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以前不知道,现在认识了也为时不晚。”
黑色火焰没入卫蕴的身体,卫蕴一声闷哼,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撬开封印一角所得,藏匿在奇经八脉中的灵力混入了奇怪的成分,变得沉重且不受控制起来。他略微动了动,才用手撑着自己转过了身。
盘着腿的苍白老人,和牢笼之外举着油灯的黑皮青年,目光冷冷地对视着,像是在互相考量。
“虽然知道前辈在这里很无聊,但平生还是奉劝一句,不要动些歪脑筋才好。”
微平生在外的时候总是一身正气,笑的机会也并不多。但眼下他的笑容被摇晃的油灯照得格外狰狞,温柔中透着一种奇怪的冷酷。
“荆山派的人知道你不是元婴期么?”卫蕴忽然冷笑起来。
“前辈若是不说,他们便不会知道。”微平生将灯重新放回了墙上,原本照在卫蕴脸上的光便褪去了,重新没入了黑暗之中。
“不巧的是,最近这段时间,除去我之外,大概没有第二个人会来探望前辈了。”
“即便
唐淑月那黄毛丫头当真对你就信任到这般田地,荆山派其他人也不是傻子。我虽多年不出门,也知道当初的荆山派少宗主,须不是如今的荆山山主。”
“若是林宴和看出你有蹊跷并且对唐淑月说出自己的怀疑,难道唐淑月当真能对你毫无半分芥蒂,依旧待你如一?”
卫蕴虽然因为断臂之仇对清微颇为仇视,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眼光。能被尹青河看中并当做继承人培养的,绝不会是寻常货色。
“难道前辈也觉得唐淑月比起相信我,更容易相信林宴和?”
作为过来人,卫蕴自然听出了微平生话里带着的淡淡敌意,忽然心思活络起来,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你是不是,想得到唐淑月?”
微平生没有回答,可卫蕴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他“哈哈”地仰天长笑起来,笑声在窄小的囚牢中回荡,反复撞击后传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可笑,他师兄妹在一起十多年,难道之间的情谊和信任还比不过你?”
“小子,我看你还算顺眼的份上奉劝你一句,别对这种丫头片子抱有什么期望。即便她今日对你情深义重,过些日子又会将你忘到脑后,依旧对她师兄不离不弃!”
就像当年的声声,曾经对卫蕴千依百顺,说起尹青河,不过短短“师兄”二字。这一百多年来的午夜梦回,卫蕴想起那曼妙少女的死因,偶尔还会因此感到愧疚。
即便那愧疚在卫蕴看到自己的断臂之后便很快烟消云散,但卫蕴至少因此惭愧过,觉得那日若不是自己抛下声声带着师姐逃跑,声声或许还是有救的。情深义重的恋人因救自己死在大妖手中,卫蕴不能不感到一丝怀念。
直到唐淑月出现在卫蕴面前,那张一看便知是尹青河和他小师妹孩子的脸映入卫蕴的眼帘,卫蕴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
这么多年,他竟然被那口口声声对自己一片痴心的恋人哄骗着以为,声声当真和尹青河没有半点首尾。
谁知道这二人在自己断臂陷入人生低谷之后,竟然又走在了一起,还生下一个孩子!
微平生慢慢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
地看着黑暗。原本静静坐在床上的那一抹斑白,忽然像发疯了一样扭曲起来。堕落的灵力在卫蕴体内横冲直撞,不仅破坏了他的经脉,甚至开始污染卫蕴的骨骼和肌肉。
咽喉被灵力扼住之后,卫蕴甚至无法叫出声来,而是在床铺上无声地扭曲成了一团麻花。
就在这时,长长的小道尽头忽然隐约传过来一声试探的呼唤:“微平生?”。
显然是有人正在向这里靠近,听脚步还是两个女人。前面的女孩脚步轻快,后面的要更沉一些。
几乎是同时,墙上被点亮的灯光一下子熄灭了,卫蕴体内躁动的灵力也安静下来。他“噗”的一下呕出一口血来,喷在铺的被单上。
而微平生迅速回过身来,向荆山派监牢外走去。
“是微平生吧?”唐淑月感觉到面前有人正在迅速靠近,气息也很熟悉,“你怎么不点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说着她就伸出手来,凤凰火焰一跃而出,正要跳去墙上,点亮那一盏盏没亮的油灯。黑暗中却横出一只手,一下子便握住了唐淑月的手,将火光摁灭了。
“嗯?”唐淑月没料到会是这个发展,疑惑地从喉咙里逼出一声疑问。
“最近山里消费大入不敷出。”微平生的声音在对面的黑暗中响起来,带着一点笑意,“如今监牢里只有一位客人,贺云书还在巫九那里。为卫蕴一下子点亮这么多灯,怪费油的。”
唐淑月顿了顿:“我从不知你竟然勤俭持家如此。”
这么说着,她便将自己的灵识释放出去,想要探知微平生身后发生了什么,卫蕴又怎么了。
没料到灵识竟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半分灵识也越不过去。
“之前不知道,现在就算知道了。”微平生只做不知,温柔地将唐淑月举起的手握在掌心。
唐淑月忽然反应过来,触电般将自己的手又收了回来。
宜川沉默地站在唐淑月身后,灵识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了。”微平生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秒,若无其事地又收了回来。
“你们现在来找我,是有什么
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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