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一片寂静,似是没能料想到林宴和能赢得这般干净利落。人人皆知郑西流这几年来是林宴和的手下败将,可也没想到郑西流在晋入元婴期之后依然毫无还手之力。
但唐淑月从一开始就坚信林宴和会赢,只因为他是林宴和。
“西流!”一声女子惊呼,又将众人从呆滞状态中叫醒。一身青衣的少女不知何时跳上了竞技台,扑向跪在地上的郑西流。
“甘霖?”唐淑月认出了自己上午的对手。
场下嗡嗡的谈论声渐起,许多人在议论能一招败给金丹的元婴到底有多根基不稳,但更多人却意识到的是赢了元婴的金丹期究竟有多强大。
郑西流单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额头,血液从指缝中渗出来。另一只手支撑着雁翎刀,好让自己不会就此倒下。
“无关人员速速离开竞技场。”负责判定胜负的老修士脸色很有些不好看,方才他居然没能拦住一个金丹期。尽管林宴和是剑圣的儿子,但他到底还是个金丹,如此越发显出自己的无能。
“你先回去。”郑西流松开手,一把推开了甘霖。
“我没想到你一直以来这么不愿意输给我。”林宴和随意地将九微往右下一挥,再微微上挑,振去剑上鲜血后收剑入鞘,“郑西流。”
林宴和那一剑的剑气伤郑西流并不严重,一来他二人本也没有生死之仇无需痛下狠手,二来郑西流到底已经晋入元婴期,林宴和要想重伤他,必然也要全力以赴。
但眼下他身体上遭受的伤害,却远远不及内心的屈辱。郑西流一时气怒交加,几乎怄得要吐血。
“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我会对输给你这种事毫不挂怀?”他借着雁翎刀的支撑重新站了起来,看向面前的林宴和,“我若是习惯了输给你,这辈子就再也不能赢了。”
“一直习惯了当赢家的你,当然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里。”他摇头,“你可以赢得很漂亮,但我不行。”
“师兄,”甘霖放软了声音,似在哀求,“你的头还在流血。”
“回去!”郑西流声音严厉了一点。
似乎很多男人都觉得在自己女人面前输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像尹青河那般不要脸的人到底还是少数。而作为荆山派板上钉钉的少宗主,尹青河的接班人,林宴和一眼便看出了郑西流和甘霖之间那种暗藏的气氛意味着什么,竟然一瞬间有些羡慕,虽然只是一点点。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然后摇摇头。
唐淑月自然也看出来那点蹊跷,她一边诧异郑西流什么时候从颜苏青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一边好奇甘霖是什么时候和郑西流到一起去的。
不过那好奇也只有短短一瞬,毕竟她又不是程溪时。
“你觉得我输给你,以后就永远不能赢你了吗?”郑西流误解了林宴和摇头的意思。
“你已经输了。”林宴和懒得解释,如此说道。
“看起来是这样。”郑西流收刀,“但以后的时间还长,只要我们还是对手,我总是还会有机会的。”
“而今你仍是金丹,我已成元婴。虽然如今因为境界不稳输给你,但你已经比我慢了一步。”郑西流笑了起来,虽然这笑容因为额头的鲜血显得有些狰狞,“你要小心了,不要被我甩得太远。”
“那便祝你早日如愿以偿?”林宴和目光在甘霖伸出的那只手上稍作停留,很快又移开。他客气地向郑西流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竞技台。
虽然观战台离林宴和所在竞技场相去甚远,但他清楚师父必然一直在关注自己的比赛,所以遥遥向清微那里招了招手。
清微点了点头。唐淑月看向台上依旧紧紧盯着林宴和背影的郑西流,微微蹙眉。
“看郑西流做什么?不如看我。”林宴和将唐淑月的脸强行掰了回来。
不知不觉中,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阵势恍若摩西分海,好让林宴和走到唐淑月身边去。这个距离唐淑月可以闻到林宴和身上蓬勃的太阳香气,和一点湿润的草木气息。
想来是午间又进了太行山练剑去了。唐淑月想。
“你是只有三岁吗?”她将林宴和两只不安分的手拿下来。
“现在回去吗?”林宴和顺势捏了捏唐淑月的掌心,“还是留下来等程
溪时?”
“等她做什么,”唐淑月回身看向不远处的高台,“山主都在这里,切磋中就算出了什么意外,溪时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
如果不是因为林宴和的比赛在下午,唐淑月宁可把这时间花在修炼上,待在房中一下午不出来。
“方才郑西流显露自己元婴修为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林宴和忽然问。
“想什么?”唐淑月试图理解他的脑回路。
“‘因为师父在这里,所以师兄肯定不会出事!’”林宴和一本正经地模仿着唐淑月的声音,虽然因为过分求真导致有些怪腔怪调。
“这种程度的担心还是有的吧?”他神情认真。
唐淑月没有回答他,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伸手掐了一把林宴和的腰。
以她金丹中期的修为,林宴和当然可以躲开。但他已经习惯了,而且也知道唐淑月下不了重手,所以笑嘻嘻地任她掐。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出事,”唐淑月抬头看向林宴和,“不过不是因为师父。”
“而是因为你是你,所以我相信你不会输。”
———
午后的街道没什么人,大约留下的修士都去看比赛了。林宴和与唐淑月走在石板道上,热烈的阳光拥抱着所能照射到的一切,很快就把林宴和身上沾染的那点湿润气息蒸发殆尽。唐淑月的灵识从他衣襟旁绕过时,能触摸到那种温暖的干燥感。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个郑西流。”唐淑月忽然说。
林宴和没想到她还在想郑西流:“嗯?”
“你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倒提前破境了。”唐淑月若有所思,“若是他当真对打败你执念深重,结婴的时候要怎么从自己的幻境挣扎出来?”
“在今天之前,我也不清楚郑西流原来这么想打败我。”林宴和耸耸肩,“我本以为他挺洒脱一人,自有自己的追求。谁知道他在一直盯着我。”
“我从前一直以为,郑西流没能结婴的心魔在于颜苏青。”唐淑月摇摇头,“今日看来,似乎又并不是这样。”
“颜苏青,”林宴和念一遍这个名字,“就是你先前说过的
郑西流家小青梅?”
“已经去世两三年了。”唐淑月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听程溪时说的,说是一位漂亮又温柔的女修,只可惜执行任务的时候没能认出救助的孩子是妖魔化身,最后被妖魔一爪穿心。”
“我还以为郑西流这些年对颜苏青情深义重,所以一时想不开心魔暗生结不了婴,还在感慨郑西流真是难得的情种。”唐淑月看了一眼林宴和,“结果看这架势,多半还是因为你。”
“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失望?”
“也不是失望,只是有些惆怅。”唐淑月低声说,“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向前。我不是当事人,不能对郑西流的选择置喙什么。”
“只是不知道若是颜苏青泉下有知,知道郑西流没过几年就寻了同门派的师妹为配,她会怎么想。”
修士的生命远比凡人更为悠久,闭关十几年几十年也是常有的事。因此短短几年对修士的寿命来说,不过沧海一粟。
也正是因为如此,唐淑月才不能理解郑西流的选择。心爱之人忽然死去,当真是这区区两三年便能忘个干净的吗?
林宴和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他正要说些什么,身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午后的阳光将来人的身影拉得很长,长长地拖到唐淑月二人的脚边。
“宴和。”玉华真人声音柔婉。
“玉华师叔,”林宴和行礼毕,“师叔找我有事?”
唐淑月跟着依葫芦画瓢行了个礼。
“我是来借人的。”玉华真人微微一笑。
“借人?”唐淑月看向玉华的眼睛。
“是的。”玉华真人向唐淑月伸出一只手,眼睛却还看着林宴和,“我想借淑月一用,不知宴和你可否答应。”
“师叔这话说笑了。腿长她身上,她爱去哪里去哪里,怎么也轮不到向我借。”林宴和往旁边迈了一步,遮去了唐淑月的身形,“即便我答应,也要看她本人的意愿。”
“不过是请她去我房内喝杯茶罢了。”玉华真人哑然失笑,“宴和你何必如此如临大敌,怎么也不像要答应的样子。”
虽然先前并未明说,但林宴和唐淑月二人对
玉华先前抽签时的偏向心知肚明。虽然不明白玉华为什么这么做,可也不会把她当成自己人。
“如果师叔煮的茶够好,我也不是不能去。”唐淑月在林宴和身后探出脑袋。
林宴和低头看向唐淑月,唐淑月朝他挤挤眼。
和唐淑月阔朗的房间布局不同,玉华真人所在居所中间被墙隔断成两间,虽然实际面积并不比唐淑月的更小,但无端显出几分局促。
唐淑月掀开帘子进来,一眼便看见大开的镂空木窗。这间客栈和醉春风相比,和太行山相距更近。窗外浸在奶白雾气之中的山林显出深碧,伸手便可掬一捧山岚洗脸。
而玉华真人坐在窗下,风炉上的茶壶开始冒出热气。戴着半张雕花面具的女修往这边看过来,笑容很浅。
“师叔真是好雅兴。”唐淑月赞叹了一句,随即将帘子从身后放下。
玉华真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唐淑月坐在自己对面。
“师叔今日请我喝茶,就真的是请我喝茶?”
玉华真人伸手一招,茶壶凭空飞来,带出一长串的白色蒸汽。唐淑月勾了勾手指,原本由水蒸汽液化而成的小水珠便飞入她的手中,汇成盈盈一滴。
“淑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玉华真人声音温顺。
“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唐淑月把玩着手中的茶水,“以前在山中的时候整日清闲,也没见过师叔请我喝过。”
“如今青云大比事务众多,师叔反倒想起我来了。”她意有所指。
“其实请过你许多,”玉华师叔伸手拿起唐淑月面前的黑瓷茶盏,“不过你当时年纪太小,大约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唐淑月重复了一遍。
“小孩子记性不比大人,忘记也是常有的事。”玉华真人安抚她,“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那我忘记的许多事情里,包不包括玉华师叔你的长相?”
作者有话要说:十分感谢推我文的小可爱,人生中头一遭。
我之前晚上睡觉前去搜了看了一眼,兴奋到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