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顾玄启派了人送宋蝶回去。宋蝶一回到赵家,就开始忙活起来。
赵家的两桩重头生意,殿春花行是没法再在扬州开下去了,谁知道她走之后吴浩轩会不会拿殿春花行撒气,因而她准备将铺子转让出去,把牌匾带去长安,在长安新开一家殿春花行。
至于恋春园,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找到合适的买家,宋蝶也没打算卖掉,毕竟恋春园是赵家几代人打造出来的。她决定让管事先经营着,每一季的利银送到赵家本家族学,供本家子弟读书用。只有这样,她带着棠棠迁往长安,赵家那些族老们才不会阻拦。
赵家在乡间的庄子和田地,能转让出去就尽快转让出去,毕竟长安物价贵,去了之后怕是哪儿哪儿都得花钱,她得多筹些银子才是。
赵家的宅子却是不能卖,留几个老仆看着便是。但花房里的花木,得尽快移栽到盆里,带去长安。
至于雇花农们种的花,宋蝶只能转让一部分给别的花行,再带一部分到长安去卖。和花农们签的契,宋蝶只能尽量帮他们找到新东家,另外再赔些银子算是补偿。
如此林林总总,宋蝶忙活了两三天才将将办妥。
这日,她和花农们解了契赔了银子,想了想,还是回了宋家一趟。
这还是她冲喜嫁入赵家之后头一次回宋家,见继母钱氏和继弟宋耀都不在家,家里只有她爹宋荣一个人,宋蝶稍稍松了口气。
见宋荣比上次见时老了许多,宋蝶一时有些心酸,幼时宋荣其实是疼过她的,只是后来钱氏进门后将他拿捏得死死的,她被钱氏欺负他也只当看不见,钱氏撺掇他把她卖到赵家冲喜他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宋蝶这才死了心和宋家断了往来,也只当没有这个爹。
宋蝶先是让秋篱拿了五锭二十两的银元宝放到桌上,又拿了一张一百两银票给他,“桌上那一百两银子是明面上的,这一百两银票是私下给您的,您藏好了,别让钱氏发现了。女儿此次去长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爹,您往后多保重!”
宋荣接过银票,嘴唇嗫喏了下,见宋蝶转身要走,他挣扎了下,才喊住她:“蝶儿,有件事爹一直没告诉你。”
宋蝶回过头,见宋荣一脸挣扎,她有些疑惑:“什么事?”
宋荣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不是你亲爹,当年我从人牙子手里买下你娘时,她就已经有了身孕。后来你娘难产生下你,我对外说你是早产,其实你是足月生的。”
宋蝶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相信。之前她只知道她娘是被人牙子拐到扬州来的,却不知道她娘被拐来时已经有了身孕。听村里人说她娘很是貌美,难怪会被低价卖给她爹这么个花农。
“那我亲爹是谁?”宋蝶忙问。
宋荣摇摇头:“我听你娘说,她家在泾州,泾州离长安不远,你要是想找你亲爹,就去泾州打听打听。”
宋蝶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沉默片刻,还是向宋荣道了谢:“无论如何,谢谢您告诉我这件事,也谢谢您的养育之恩。”既然他不是她亲爹,她就没有了怨他的理由。
于是,宋蝶临走前又拿了张二百两的银票给宋荣,算是还了他的养育之恩。
泾州?钟文彬好似就来自泾州,若她没和钟文彬撕破脸,倒是可以托他帮忙打听打听。
眼下她只能先去到长安,等在长安站稳脚跟再抽时间去泾州打听。
从宋家出来后,宋蝶去母亲的墓前上了柱香。虽然她没见过这位亲娘长什么模样,却知道她一定是个极温柔的人。她给她做的襁褓还有小衣裳上,都绣着一个‘盼’字。
从前她以为娘是盼着她出生,现在看来,娘不但盼着她出生,怕是还盼着她那位亲爹来寻她救她。只可惜,她到死也没等到她想等的人。
宋蝶心下一阵哀凉,却只能在娘的墓前许下承诺,等到泾州打听清楚她的身世来历,便送她的尸骨还乡。
第二日,宋蝶带着棠棠和赵家部分奴仆,还有殿春花行的几位管事伙计,一起到码头登了船。
此次去长安,宋蝶把能带的都带上了,四季花木花苗花种都带了个齐全,花农们种的寻常牡丹芍药,宋蝶也带了一小半,还另外雇了一艘货船用来装货,留了些伙计奴仆在货船上一路看顾。
至于花房的珍奇花木,宋蝶全都移栽到了盆里,一起带上了客船,路上亲自打理。所幸太子雇的这艘客船够大,能装得下这许多花盆。
上船放好行李,让奶娘抱着还没睡醒的棠棠到舱房休息,宋蝶带着采南等人到甲板上向前来送别的亲朋好友们挥手告别。
不一会儿,就看到太子带着萧大人等人登了船,却见太子上船后不进舱房,反倒也来了甲板上,宋蝶忙见了礼。
顾玄启微微颔首,走到她身侧,见她朝岸边直挥手,便扫了眼岸上的人,见人群混杂,便眯着眼细扫了一遍,没看到有什么俊俏后生,才收回视线。
一旁萧成逸也学着宋蝶向岸边挥手,挥着挥着他看到人群中一个身量略高的小娘子,一时惊喜道:“表哥,那就是我跟你说的卖汤饼的小娘子,她定是知道我今日要走了特意送我来了!这些天忙着办差我竟将她给忘了,不行,我得下船跟她当面道别。”
说完萧成逸噔噔噔地跑下了船,一路穿过人群去到那汤饼小娘子跟前。
宋蝶定睛一看,巧了,这位卖汤饼的娘子她倒是认识,知道她姓姚,也是个苦命人,爹娘早逝,一个人起早贪黑拉扯着几个弟弟妹妹长大,很是辛苦。
宋蝶吃过几回她做的汤饼,很是劲道,没有一把子气力决然擀不出这么劲道的饼来。本是一个娇滴滴的貌美小娘子,却硬生生地练出这份气力来,着实有毅力。为了照顾弟弟妹妹,她连自个儿的婚事也没顾上,蹉跎至今,没想到竟和萧大人有了牵连。
宋蝶站在甲板上,远远地只看见萧大人先是和姚娘子笑着说了几句话,然后抱了下姚娘子,紧接着,被姚娘子怒甩了一巴掌。
姚娘子挤开人群离开,萧成逸也捂着脸悻悻地回到船上。
“不是说江南女子最是温柔么,怎么这扬州的小娘子这般彪悍?”萧成逸嘟囔道。
“占人便宜却不负责,只挨一巴掌就嫌人彪悍了?”宋蝶忍不住开口讽刺了一句。这萧大人一看就是个浪荡性子,他招惹旁人也就算了,竟连姚娘子那样的可怜人也招惹。
顾玄启闻言瞥了她一眼,他倒是想对她负责,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怎么现下反倒替别的女子抱起不平来?
萧成逸当场喊冤道:“赵夫人这就是冤枉在下了,不是我不想对她负责,我说带她回长安她不愿意,我说等我以后有时间再回来看她她也不愿意,还甩了我一巴掌,你说说,我还能怎么对她负责?”
“姚娘子舍不下幼弟幼妹,自然不肯随萧大人去长安。萧大人说以后有时间再回来看她,难道是想让她终身不嫁等着您?萧大人既然无法对她负责,从一开始便不该招惹她!”宋蝶气愤地说完,便转身回了舱房。
萧成逸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又不知如何反驳,难道他真的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那汤饼小娘子?他是拈花惹草惯了的,向来认为只要郎有情妾有意便可谈情说爱甚至春风一度,管它什么世俗礼节,更不论什么天长地久。他和那汤饼小娘子虽还没到春风一度的地步,但他好像确确实实伤了她的心。
一旁顾玄启若有所思地看着宋蝶离开的背影,小妇人年纪不大,气性倒挺大。
宋蝶回到舱房,觉得心口闷得慌,但不全是为了那位姚娘子,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感到担忧。
这两日她也渐渐回过味儿来,那吴浩轩再嚣张,也断不敢在太子尚未离开扬州时就跑到殿春花行打砸一通,还大放厥词威胁她,他之所以这么做,定是有人逼他。
而除了太子,又有谁会逼他这么做呢?
宋蝶打从心里不愿意相信太子是这样的卑劣之人,明面上宽宏大方丝毫不强求她,暗地里却使出这样的阴招,只为逼她跟他回长安?
若此事当真是太子所为,宋蝶只能假装不知道,毕竟他是太子,他有无数种方法强纳她入东宫。眼下他还愿意明面上宽和待她,同她做戏,不强迫她入东宫,只使了小手段让她跟他回长安,她应该感到庆幸,且只能将计就计和他虚与委蛇,等到了长安再从长计议。
若此事不是太子所为,她也依旧需要太子的庇护。即便她今日躲过了吴小公子,焉知来日能不能躲过别的孙公子李公子?
因此,无论她的猜测是不是真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她都必须得跟着太子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