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做梦都没想到,他一直努力要跨越的这一道鸿沟,竟然以这种方式不可思议的跨越了。
他在张家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关键时候,张承东却站出来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忽然之间有些感动,因为他从张承东这一次“反常”的举动中,隐隐学到了古人处世哲学,纵然是上天不给陆铮活路,其实也暗中留有一线生机。
张家的人三次害陆铮不成,事不过三,张承东便不再有害陆铮的念头,这是他内心的敬畏,至少是对宿命的敬畏。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陆铮心中默念这句话,心中有更多的感悟。
从阎师处回来的马车上,张承东不再闭眼睡觉,他道:“铮哥儿,过往的事情,是是非非一言难尽,我一生都相信机缘。今天这一次机缘便是你应得的,从此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这一程也就只能将你送到此处!”
陆铮恭恭敬敬的道:“谢谢舅舅赐我这一场机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恩陆铮没齿难忘。”
陆铮这话很诚恳,没有半分虚假,的确,他设身处地的想自己如果站在张承东的位置,他是没有理由帮一个和他毫无干系之人,而且这个人的存在还威胁到了他的姐姐和他的亲外甥在家族中的地位。
如果张承东不给陆铮这一线生机,陆铮就算是不死在扬州,这一辈子要想出人头地,那恐怕是千难万难。
“上学需要的准备,一应俱全都会给你备好,明日之后,我要离开扬州去京城了,以后扬州的事情我便管不了了。”张承东说完,眼睛看向窗外,神情中浮现出萧瑟的意味。
陆铮微微皱眉,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和张承东终究不是很熟,哪怕这一次张承东给了他莫大的机缘,两人依旧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前几天在张家听到传言,说张承西要回来了,看来京城张榕身边终究不能没人,张承东步老弟的后尘北上了。
通过最近的一次风波,陆铮也看出来,张家三房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内宅张母对大儿子张承东似乎并不满意。张敬在老太太面前也远远不如张浩然那般受宠,张承东北上之后,张家必然又会有新的变数啊!
就在这种沉默的状态下,马车回到了张府,西角院里面,气氛非常的紧张,影儿几乎坐在了院子的门口,她不断的看向大门,几乎是望穿秋水。
齐彪则更紧张一些,陆铮出去之后他就一直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整整三个多时辰,太阳已经慢慢的西沉了,陆铮才回到了西角院。
“三爷……您……您可回来了哦!”影儿小脸发白,就像一阵风一般飘到了陆铮的面前,她乌溜溜的眼眸里面,那一份关切似乎能将陆铮完全包裹在其中。
而当陆铮抬头看到冲出来的齐彪的一瞬间,他的内心忽然变得无比的柔软,他的心情变得更舒坦愉悦了,被人牵挂原来是如此的幸福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时空的生存和奋斗变得有意义了……
……
秋桂园,二奶奶生病了,一品堂的郎中刚刚走一会儿,翠红的药才煎好,大奶奶柳纨便拎了春风楼的点心过来,翠红道:
“哎呀,大奶奶,二奶奶哪里还能吃得下这些哦!打早上起就茶饭不思的,也就中午喝了一碗参汤,这么下去,身子骨儿要垮呢!”
柳纨一听翠红这般说,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进到花寒筠的房间,坐在她的床头,道:
“寒筠,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你的命苦能苦过我么?我下半辈子只有松哥儿这一个盼头了呢,可是……哎……”她话说一半,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般往下掉。
花寒筠躺在床上,一瞧见这情形,忙竖起身子来,道:“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惊动了姐姐,瞧瞧您这样儿的,哪里是在瞧我来的?分明是勾我的伤心事儿来的呢!”
花寒筠说完,也垂泪,两妯娌竟然抱头痛哭了一场。
一番哭过,花寒筠精神头似乎好了很多,她道:“姐姐莫伤心,老祖宗经常说人一辈子就是命管着,可是西院的铮哥儿却偏偏就不信邪,这一番折腾,你也看到了,全家上下鸡犬不宁,我之前一直说那小子命不好。现在经过了这一番折腾才发现,自己的命敢情也差得很呢!”
柳纨点头道:“铮哥儿是能人,年纪轻轻本事却大得很!得亏是他,要不然松哥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管了,这孩子谁的话都不听,偏偏对铮哥儿却信服得很。现在铮哥儿在他面前一言九鼎,倘若松哥儿就这样能醒事,我这下半辈子就没有什么愁的了!”
花寒筠冷哼一声,道:“是能人呢,大能人!不是能人的话,能搅得张家上下鸡犬不宁?老太太说想念二老爷了,太爷身边又不能没有人,这不,大老爷要上京去换二老爷回来呢!张家的天也快变了喽!”
“啊……”柳纨惊呼一声,脸色一下变了:“老爷进京?那咱们扬州张家的生意……”
“二老爷不是回来么?老太爷的身子骨儿不好,能没有一个儿子在身边么?老太太啊,偏着心呢,想着二房这边能出人,浩哥儿年岁长了,家里谁也不能管,二老爷和二太太回来了,浩哥儿明年春闱不就有望了么?”花寒筠道。
妯娌俩说着知心话,翠红悄然进门,道:“奶奶,梁家嫂子又过来给您送庄子里的吃食儿来了!”
花寒筠眉头一挑,道:“梁家嫂子,我瞧着是你呢,躲着干什么?真就这么生分了么?”
门外,梁实家的讪讪闪身出来,道:“怕二奶奶忙,又瞧见二奶奶和大奶奶说话,不敢叨扰!”
“你这人就是这般生分,都是一家人,还说上两家话了?”花寒筠柳眉一挑,道:“我知道你有事儿,说吧,是什么事儿,我这几天都在屋子里养病,外面什么稀罕事儿我也不知道!你今天说说,让我和大奶奶都听听,家里又有了哪一桩新鲜事儿了?”
梁实家的讪讪笑笑,道:“能有什么事儿?就是西院子的那些稀罕事儿!今天有一桩大稀罕事儿,铮哥儿明日个要去上学了,观山书院专门来了人呢!上学的衣着服饰,食盒篮子,一应物品,都是从老爷那边崔大家的直接发过来了!另外还拨了一辆车过来给西院,说是送铮哥儿上学专用呢!大老爷发了慈悲心呢,也不知道是不是非得要让老太太气得大病一场才能干休哦!”
花寒筠一下从床上溜下来,道:“你说什么?铮哥儿要上学了?大老爷那边开的口子?”
“可不是么?西角院几个丫头可是欢天喜地呢!尤其是影儿,今日个她这个大丫头亲自去厨房领吃食儿,赏了后厨一人百来钱呢,乐得一帮厨子跟着大起哄!”梁实家的道,听她的语气很吃味呢。
其实西院远不止她说的这般,陆铮下令,但凡是西院的丫鬟小厮婆子,人人有份,都有赏钱,现在整个西院像是过大年一般热闹。大家不敢当着梁实家的面高兴,背着她一个个都乐翻了天。
有几个得宠一点的奴才,更是毫不忌讳,反正现在西院是二奶奶在当家,梁实家的手上也没有对牌,奴才们还怵她干什么?
梁实家的感觉自己现在名义上管着西院,实际上西院的奴才、丫头、婆子她是越来越掌握不了了呢。
花寒筠下床,翠红过来帮她穿戴。
她道:“姐姐,梁家嫂子,我估摸这事儿八成已经闹到老太太那边去了!我得过去瞧瞧去,其实这事儿是大老爷用的一计。陆家铮哥儿是个什么腌臜货?《千字文》都读不全的主儿,让他去书院,那就是把他往坑里带呢!浩哥儿最是恨这腌臜货,凭浩哥儿在书院的威信,这腌臜货进了书院能有好果子吃?”
花寒筠顿了顿,道:“观山书院桂山长也不管事儿,尽当甩手掌柜,别以为去书院的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许良、张德、张泰那不都是观山书院的哥儿么?看看他们,什么事儿不敢干?现在还在大牢里蹲着呢!”
花寒筠这话一说,梁实家的面容稍霁,不过她顿了顿,道:
“二奶奶,这个铮哥儿可不是许良、张德那几个浑人能比啊?这腌臜货可了不得呢!他在张家,在太太奶奶们的眼皮子底下都能翻天倒海,他倘若去了书院,只怕……”
花寒筠摆摆手,道:“梁家嫂子,别想得太多了,以后张家要变天了呢!大老爷去了京城,二老爷回来当家了。家里还不知有多少事情要发生呢!这么一点事儿你就上蹿下跳?行了,我去瞧瞧老太太去,她这几天身子骨儿也不好,说起来都是心病惹的祸。”
花寒筠说完迈步出门,回头又对梁实家的道:“梁家嫂子,你去叫一下姑娘们,让她们都一并去老太太那边,老太太今天准要留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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