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燕时洵的电话时,官方负责人难得茫然了一瞬。
成名已久的大师,竟然死在酒店的消防通道里,而且现场极为惨烈。
这应该算是什么?
鬼杀人,还是正常的刑事案件?
官方负责人看着已经挂断了电话的手机,一时陷入了要不要将这件事,转交给滨海市官方的犹豫中。
但是很快,燕时洵发来的照片和描述,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照片里,大师的死相凄惨,而整个空间到处都是鲜血和碎肉。现场之惨烈,已经超过了正常刑事案件的范围。
并且随后被发过来的,还有燕时洵对他的发现的简单叙述。
燕时洵:[顶棚的血液涂抹均匀,并不是正常喷溅形成,高度四米多将近五米,不是正常人能够站到的高度,基本排除凶手是人类的可能。大师的口袋里有一张纸条,上面有随手写的一些信息,还有池滟的联系方式,也许他的死和池滟向他说过的话有关,池滟很可能是他最近的客户之一。]
鬼杀人?
官方负责人错愕。
这位大师的名字他是知道的,虽然出身并非海云观这样的道观,但也并非江湖骗子。他是滨海市很多权贵的座上宾,还是有些实力的。
但这样的一位大师,却被这样轻而易举的杀死?如果真是这样,那杀人的鬼要有多强?
不过现在倒是还有个好消息。
也许那个作恶的鬼魂不想让大师的尸体太快被人发现,所以才在人迹罕至的消防楼梯里动了手,节目组和剧组的镜头都没有拍到过这里,知道具体情况的暂时也只有几个人。
这就意味着,这次他最起码能为舆论问题松口气。
官方负责人立刻给燕时洵回了消息:[好,我这就带人赶过去。不过燕先生说的大师口袋里的纸条,写的是什么?能发过来吗?]
但是消息发出去后,却一直显示未读,燕时洵迟迟没有回应。
直到官方负责人已经清点好了队员,正准备出发去事发的酒店,燕时洵才回了消息。
但只有四个字——
[小心头顶。]
没有照片,没有其他解释。
这个消息发过来之后,无论官方负责人如何询问,燕时洵都没有再给出任何回应,就连打过去的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忙音到自动挂断。
合作了几次之后,官方负责人对燕时洵也还算是了解,知道比起其他圈子里的人,燕时洵是个谨慎戒备到极点的人。既然燕时洵选择了将这件事报告给官方,那就不应该后续一直不接听官方的电话,也没有任何回应。
以官方负责人对燕时洵的了解,他应该会等着自己给出更多有利于还原真相的情报和信息才对,毕竟燕时洵同时也是个负责任的人。
但是,什么都没有。
就像电话那头陷入了迷雾中一样。
除非……是燕时洵出了什么事情,让他无法回应外界的询问,所能传递出的信息,只有最后那四个字。
小心头顶。
官方负责人感觉一股凉意窜过自己的脊背,他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办公室的天花板,在看到什么都没有之后才敢松开僵硬的肌肉。
他不敢怠慢,立刻带着特殊事件处理部门的人,一脚油门踩向租界区。
但是滨海市的交通情况实在不尽如人意,尤其现在刚好开始了晚上下班的通勤时间,官方的车队汇入大道不久就像是被抛进了大海的沙砾,被堵得弱小可怜,却无法及时赶到。
这急得官方负责人恨不得自己能长出翅膀,飞过庞大的车流。
更令他急躁的,是手机不断响起的铃声。
大概算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前官方负责人还庆幸大师的恐怖死相没有人看懂啊,但是转眼,节目组那边的直播就出了问题。
“您现在登上社交平台就能看到,整个节目组相关的账号和标签下面都是讨论这个的。”
舆论小组那边办公室的背景声音,也透过与官方负责人的电话一起传了过来,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和不断接起又安抚的声音,令人不由自主的开始紧张和急躁了起来。
“但是我们现在联系不上节目组的人,张无病导演,燕先生,还有海云观派去的路先生,他们的电话都一直无法接通。不仅如此,我们本来想要向与节目组在一起的《滨海夜曲》剧组,询问节目组他们的情况,但是连剧组我们也联系不上。”
“就像是他们所有人都被屏蔽了一样。”
舆论小组还在努力引导着社交平台上的舆论走向,但是这次的情况,与之前每一次都不太相同。
直播里的画面变得很是奇怪。
明明之前镜头下的场景,还显示着节目组众人在酒店的顶层套房里,但在某个时间节点,直播忽然间全部黑屏。
再亮起来时,观众们愕然发现,画面变成了百年前的老滨海画风。
老旧的小巷,昏黄的路灯,远远传来几声犬吠,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下过雨后还湿润的街道上,面包石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光。
雾气笼罩了整个画面,令所有的场景都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陷入了迷雾一般。
而不紧不慢的敲击声,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响起。
一声,一声,规律而悠然,却声声敲击在观众们的心脏上,让他们的神经紧紧绷着,大气不敢出。
终于,一截文明杖出现在了镜头下面。
随后就是笔挺的西装裤裤脚,和雕花系带布洛克鞋。
镜头逐渐向上,从贴近地面的仰视角度中,照出来人的面貌。
竟然,正是燕时洵!
观众们惊呼一声,不敢相信。
只是镜头下的燕时洵,和片刻之前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穿着复古毛呢三件套正式西装,白色的衬衫因为他本身的好身材而略显紧绷,却更加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似乎是因为燕时洵不太习惯温莎领,所以原本系在衬衫下的墨绿色领结被他抽了下来,此时被他拿在手里,而衬衫解开了两个扣子,让他漂亮的锁骨和脖颈线条显露无疑。
在西装外面,燕时洵披着一件棕色的长毛呢外套,他挺括的肩膀完美的撑起了这件大衣的气场。而带着皮质手套的手中拿着的文明杖,随着步伐而敲击在石质地面上,发出的敲击声和皮鞋落在地面的声音节奏相同,一起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
不少观众都慢慢的屏住了呼吸,被镜头下燕时洵此时的形象所惊艳。
如果说之前燕时洵留给观众们的印象,都是狂傲不羁,充满力量感的锋利,不能轻易招惹的人。那现在,燕时洵就像是被西装的文明假象所暂时束缚的野兽,他收起自己的利爪,耐心的等待着猎物的出现,优雅却致命。
西装暴徒。
很多人的心头,都在那一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
直到随着燕时洵的步伐,镜头落在燕时洵的身后,只照出一个在昏黄灯光下的黑色剪影时,观众们才从那种强大骇人的气场里,慢慢脱离出来。
[我的妈呀,这个男人该死的性感!我快疯了,燕哥是行走的x药吗?从来没有想到西装能穿出这么性感的样子!]
[啊啊啊啊!!这一幕也太有感觉了,就像是在看一场老滨海电影一样,神秘,优雅,危机四伏。]
[说起来,燕哥他们这次去探班的,就是《滨海夜曲》剧组吧?我看剧组的官方宣传,这个故事背景就是百年前的老滨海,正好他们又都在拍摄场地。不能这么巧合吧?会不会是导演和节目组瞒着我们给出的惊喜?通过直播拍个小短片给我们看?]
[有可能诶!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差不多是了。毕竟光是预售票都卖了五百万张,而且节目组嘉宾们拍的那张海报又呼声最高,很多人都想要那张海报,甚至不惜花高价收。说不定海报只是第一重合作,是一个预告,现在就是第二重合作,让我们看个由节目组嘉宾们拍的“电影”?]
[可能是因为年纪小吧,我不太能看懂李雪堂的电影,觉得他拍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看都看不下去,还不如我刷刷短视频。这次看到双方合作,我还觉得李雪堂是来蹭热度的,毕竟我们这边可是有几千万粉丝,李雪堂的社交账号只有几十万粉丝。但是看到这个,虽然还只有一个画面,但是我不这么想了!这也太好看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这次合作双方也太有心了!节目组带来流量,李雪堂导演负责运镜拍摄,仿照《滨海夜曲》的时代背景,给节目组量身拍个类似于电影的情节视频。这真的是强强联合!我的妈呀,我那张海报买得真的不亏!]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有点奇怪吗?你们看啊,那个镜头黑了之后,忽然就切换到了这种场景里,完全没有过度。而且我去过滨海市的租界区,这个场景和租界区的实地样貌很像,可问题是,现在滨海天还没有完全黑啊,也没有下雨。这个场景是怎么出来的?镜头又是怎么过来的?燕时洵他们怎么迅速完成变装和移动的?]
[前面的也太十万个为什么了吧?如果这真的是惊喜,那人家肯定提前就准备好了啊,总不能连拉屎都一定要播给你看吧?]
[……啧,感觉到味道了。不过这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啊,剧组在那里本来就是为了拍电影的,各种设备都是现成的,而且现场都是专业人员,直接用长臂镜头吊过去,然后导演运镜,也是可以的吧。]
[??这么美的场景,你们竟然忙着吵架?还截图干什么,愣着啊!]
于是,舆论小组还什么都没做,社交平台上原本各种猜测的舆论,就都被直播前的观众们自发的扭转了过来。
即便还是有很多人并不相信这个“拍电影”的理论,但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
那些认为节目组遇险,或是在酒店出了什么问题的说法,慢慢弱了下去。
舆论小组组长惊讶:“这,这真是令人不敢相信……人类的想象力,真是可怕。”
官方负责人看着电脑上显示出来的舆论波动动态分析图,原本因为联系不上节目组的人而悬着的心,也稍微得到了一点安慰。
最起码,他现在不用分出精力去管舆论的问题了,可以全身心扑在酒店那个死亡的大师,和节目组目前的状况上了。
不过,舆论小组组长所说的话,倒是让官方负责人并不意外。
面对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时,人类的大脑具有自动修复和补全的机制,即便面对的是不同的故事,人类也可以把它解释为自己能够理解的事。
官方负责人虽然不知道燕时洵他们现在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突然跑去了这种老滨海风格小巷里,但是掌握着信息的他很清楚,这绝非是两个组合力拍电影。
没可能的,光是燕时洵这关就过不去。
他可不是个愿意出现在荧屏上的人,即便手握着令整个娱乐圈都羡慕嫉妒的几千万粉丝,他也完全不心动。
只是……既然不是拍电影,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官方负责人的目光落在直播画面上,陷入了沉思。
糟糕的交通情况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正式进入了晚高峰通勤时间,车队堵得水泄不通,半个小时就挪了不到十米。
官方负责人急得不行,但他忽然灵光一现。
联系不上节目组和剧组的人,但是在和他们失去联系之前,他们可是在酒店里啊!想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也可以拜托现在就在酒店的那些工作人员上去看看。
真是越急越容易忽略这些小细节。
官方负责人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迅速从酒店官网找到了前台电话。
但是拨过去之后,前台却显得比官方负责人还要急:“你们已经到了吗?快来!雾越来越大了,酒店外面的天完全黑了,也联系不上外面的人,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官方负责人一愣:“女士,请不要着急,慢慢说。你以为这通电话是谁打给你的?我之前并没有联系你,也没有收到任何酒店的求助消息。”
前台也愕然:“你们不是滨海市官方吗?我刚刚拨打了官方救援队热线,我们酒店突然停电了,但备用发电机组没有按照应急计划工作。现在电梯运行不了,照明功能也失去了,我们所有人都躲在酒店里,不敢出去。”
从前台的话中,官方负责人终于知道了在他与燕时洵失去联系,也无法打通节目组众人电话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酒店突然间停电,大家各自被困在各自的楼层,不知道彼此的情况。而酒店外面,正对着的租界区,却起了浓雾,能见度甚至不足一米,天色黑得看不清外面有什么。
但租界区里,却亮起了昏黄的路灯,那些光线透过浓雾,隐约投射进了酒店全玻璃幕墙的大厅里,却更让留守的人们心中惶惶不安。
前台的描述,却让官方负责人几乎是瞬间,想起了这个场景,他在哪里见到过。
——节目组的直播中。
虽然到目前为止,只出现了燕时洵一个人的身影,但是他所处的环境,明显就是前台所描述的那样。
可这依旧无法解释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接电话,也不能说明为节目组的人就像瞬移一样,忽然就去了酒店外面“拍电影”。
“女士,请问顶层套房的那些人刚刚下来了吗?就是“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综艺节目组的人,你刚刚有看到他们吗?”官方负责人问道。
“你在说什么?”
前台惊讶:“当然不可能了,电梯已经停止运行了,顶层套房想要走下来,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而且消防通道中间有几层因为酒店装修,暂时锁上了,无法通行。那可是一条死胡同。”
“虽然那位燕先生是乘坐货梯到了次顶层,拿着钥匙开了次顶层到顶层的消防通道,上了顶层。但是如果没有货梯,想要一直沿着消防通道从上面走下来,是不可能的事。”
这个回答让官方负责人一窒,最后的一个猜测也彻底失败。
他想了想,脑海中一直思考的燕时洵给出的提示,也脱口而出:“女士,小心头顶。”
前台茫然:“啊?”
官方负责人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他也没有搞清楚,燕时洵发来的这四个字的具体指向。但既然前台和燕时洵都在同一间酒店里,那提示对于前台应该也适用。
他忽然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处于信息的孤岛,无法获知节目组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宋一道长的电话打了进来。
刚一接通,他就直截了当的问道:“节目组现在是什么情况?”
官方负责人下意识问道:“宋道长也看到直播了?”
“直播?燕师弟他们的吗?”
宋一道长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蚊子:“我没看。但是刚刚一位以前找过我的香客打电话给我,说他无法联系上他的搭档了,他怀疑他搭档是出了事,想让我去救他搭档。”
“那位香客的搭档,是李雪堂,正好和节目组在一起。”
李雪堂!
官方负责人眼前一亮,觉得天不绝人路,竟然让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他马上要来了那位香客的电话,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本来是参加完老李的开机仪式,因为和他闹了一点意见分歧,于是心里一时气闷就跑了。但是刚从跨江大桥上过来,我就后悔了,所以想回去找他,再劝劝他。”
那位李雪堂的老搭档懊悔的道:“谁知道江上起了浓雾,跨江大桥因为道路情况不好,所以暂时进入了交通管制,我没办法过去了。”
“我给他打电话,想着就算没办法当面劝,那就电话里说吧。没想到他的电话一直都没人接!我不知道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但我很怕他出事,所以才找了宋一道长求助。”
官方负责人听着,慢慢察觉出不对来。
和他们这种常年与死亡和危险打交道的特殊部门不同,普通人在遇到朋友电话打不通的情况,是不会认为朋友出了灵异方面的问题,直接找个道士来帮忙的。
除非,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有预兆。
当官方负责人问起时,老搭档支支吾吾了一阵,似乎想要隐瞒什么。但最后还是抵不过对李雪堂的担忧,将他自己的猜测和所知道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池滟?”官方负责人愣了愣。
他并不太关注娱乐圈,也对电影不感兴趣。但是今天,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上一次,是燕时洵告诉他的。
而燕时洵失去联系的时候,正好在和他说起那位大师的死,可能与池滟有关。
现在他又猛然知道,池滟很可能是惹到了娱乐圈里某位大佬,而被对方请了蛊师来报复,她身上的麻烦很可能会波及到身边的人。
“是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疯,也不是迷信!”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对于普通人而言太过于超出认知,所以老搭档急急的解释道:“在开机仪式的时候,因为池滟,就已经出现过异常的状况了,几次上香都点不着,但池滟一走,立刻就好了。”
“我和老李之所以闹了不愉快,也是因为这个。我想让他换掉池滟,别惹火烧身。但老李是个眼里只有戏的人,他坚持说池滟和他剧本里的女主角一模一样,他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像女主角的演员,所以一定要用池滟。”
“我不知道老李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给副导演,助理,场务等等打电话,全都没人接。”
老搭档急得不行:“我怀疑是池滟的麻烦已经连累了他们!”
官方负责人立刻安抚李雪堂的老搭档,同时和宋一道长说好,在通往租界区的跨江大桥前汇合,一起进入租界区,看看剧组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接电话。
他们现在所知道的全部,只有燕时洵最后发来的四个字。
小心头顶。
……
燕时洵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
他颤了颤眼睑,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但是只是睁眼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艰难得像是在和大山对抗,眼睛上无比沉重。
燕时洵还记得,自己最后的记忆,就是他站在酒店的楼梯间里,身旁就是大师的尸体,身边到处都是涂抹的血液。然后忽然间,他就眼前一黑,什么都记不得了。
再恢复意识时,他就已经身处在这里,却无法睁眼看清自己的处境。
他不敢有所松懈警惕,一边继续努力试图睁开眼睛,一边依靠着听力和嗅觉来试图判断自己的所在。
没有血腥味,也没有消防通道长时间不开放所积攒的刮大白的味道、发霉的味道。
取而代之的,是下过雨后老房子里的味道,清新,干净,苔藓的味道,还带着深秋的凛冽寒意。
而他的耳边,还能听到有雨滴从房檐上,“啪”的一下砸在石板水洼里的声音。
树叶的沙沙声,甩过来的残留雨滴落在瓦片上的声音……
燕时洵的心中有了判断。
他现在已经不在酒店里了,而应该是在某个老城区的老房子里,采用的是上个世纪的建造方式,用的是老滨海常会使用的青瓦片,所以水滴声才更为清脆。
但这不应该是一间普通的民房,从水滴的声音来判断,屋檐采用了翘檐的工艺,地面上也预留了接住雨水的水槽石。这样才会保证在下雨的时候,雨水不会飘进屋子里。
老时代常用的工艺。
考究,古老,并且还在下雨……
燕时洵皱了皱眉,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失去了多久的意识。
滨海市最近并没有下雨,台风被海云观设立的结界挡在了外面,转道去了某个海里的岛国登陆。
但他现在,却听到了雨声,并且应该已经下了有一阵了,毕竟青苔的味道来看,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个梅雨季节。
难不成他是昏迷了好几天,被人打包带到了隔壁的省份吗?
因为张无病想要把下一个拍摄地点定在隔壁省份,所以燕时洵在了解时,也顺手看了眼隔壁省份的天气,知道那里最近在下雨,秋雨阴冷。
不,不对,隔壁省份的老房子不会采用这样的工艺,使用的也更多是红瓦片,那个声音要更加轻盈。
燕时洵不由得迷茫了,被剥夺了视觉让他无法具体判断自己的情况,但是依靠其他感官得到的信息却是如此矛盾。
并且……
他不舒服的扭了扭脖子。
这是谁想要勒死他吗?他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来气了,衣领紧紧的勒着他的脖子。
……等等,衣领?
燕时洵意识到了不对。
他的衬衫一向不会扣到最上面的扣子,现在却像是扎了条领带一样难受。所以,难不成那个用不知名手段让他失去意识,又把他带出酒店的人,还给他换了衣服?
燕时洵:怕不是个变态吧?
好在有赖于燕时洵一直没有放弃的挣扎,和在心中一直默念的驱邪符咒,他的意识开始慢慢回笼并且坚定,混沌的大脑重新掌控了身体的主控权。
他颤了颤眼睫,终于睁开了眼眸。
长时间没有睁开的眼睛猛然被光亮刺激,开始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在朦胧的泪眼中,勉强看清了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和他刚刚判断得差不多,只是有些出入。
燕时洵所在的,确实是一间古老工艺的房子,只是它并不古老,从墙壁和房梁的磨损程度来看,这间房屋的建造时间还很新。而雨水的味道,是从房子大开的雕花旧时木门外面的院子里传来的。
他现在坐在房子正堂的主桌上,旁边的檀木小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蜡烛,隐约照亮了一片空间。从反光里看,侧堂还供着镀金的佛像,但佛龛上并没有香火,而是落满了灰尘,看来已经很久没人打理和参拜了。
这也是他没有闻到香火味道的原因。
房子和院落中都很安静,只有偶尔有雨滴落下来的声音,像是只有他一个人在。
……奇怪。
这间房子,他有印象。
应该是之前在租界区里走过时,随意瞥到过,是百年前老滨海的建筑。
可是他现在看到的,却是崭新的。
就像是,他此时所身处的,就是百年前的老滨海。
燕时洵没有贸然起身,只是警惕的环视着周围的环境。
刚恢复意识,他还没有完全恢复对身体四肢的掌控。他似乎坐了有一会了,一双包裹在羊毛西装长裤中的长腿,不知是被外面吹进来的冷风冻得,还是坐麻了,还在恢复知觉中。
而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刚会有窒息感了。
因为他真的换了衣服,而他的脖颈上,也确实系着一条领带。
还是个考究的温莎结。
燕时洵颇有些无语,觉得那个做了这一切的人,绝对是脑子有毛病。
他抬手,也不顾及在明确自己究竟身处什么样的情况之前,这样做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直接上手将温莎结拆了下来,又解开了两个扣子。
做完这一切,燕时洵才放松的长长吐了一口浊气,觉得自己终于能顺畅的呼吸了。
——他很讨厌有任何东西靠近自己脖颈太近,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冬天的围巾,高领的毛衣,统统被拒绝。
那会让他有种被束缚的感觉。
而他最讨厌的,就是被束缚。
等身体的知觉全部回笼时,燕时洵也已经梭巡过整个房屋。
他站起身,搭在肩膀上厚重的黑色毛呢大衣,也随之从椅子上划过下摆,悄无声息垂落在他的腿侧。
这里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除了正厅里几把椅子外,别的地方也都落满了灰尘。
在燕时洵看来,这里更像是另一种用途的地方。
秘密会面,或是,交接情报。
而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燕时洵垂下眼眸,沿着黑色地砖上被留在灰尘里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到了侧堂的佛龛前。
菩萨低眉,含笑不语。
但是却落满灰尘。
唯一没有灰尘的地方……
燕时洵伸手,将佛龛前面空荡荡的香炉抬起来。
果然,在香炉的下面,粘着一张纸。
他灵活的手指展开被叠得小小的纸片,上面用钢笔写了几个字,“有人要暗杀你,三日内,小心”。
嗯?
燕时洵在心中冷哼一声,他觉得想要暗杀自己的,应该是让他失去意识,又把他带到这里的那个人。
但这一切终究太过匪夷所思,燕时洵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自己是如何从酒店的楼梯间里出现在百年前老滨海的房屋里。
并且身上一切现代化的设备都消失了,手机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考究的金质怀表。
所以燕时洵没有忽略这张小纸条,他随手将纸条放进了大衣口袋里,又重新翻找了一遍房屋里有可能藏起来的物品,确认再没有其他东西后,这才转过身,借由那盏昏暗的烛光,查看自己身上的东西。
手工缝制的西装和大衣,羊毛用的是上等的材料,就连缝线都是丝绸捻丝,皮鞋是头层牛皮,做工精致,甚至一旁的椅子上,还斜靠着一把英国绅士常用的文明杖。
燕时洵不由嗤笑了一声。
如果这是角色扮演的话,那他拿到的这个身份卡,可算是个不能忽略的人物了。
他打开了那块金质怀表,想要看看这里面能提供什么。
虽然目前的状况有些离奇,但人对于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在初次见识时,都会将其描述为“离奇”,就像是一直不相信有鬼神存在的普通人,猛然遇到鬼的时候。
燕时洵对鬼神已经很习惯了,好在他从不故步自封,认为自己见到的就已经是整个天地,也没有把自己当做全知全能的神。
他愿意接受在他目前认知之外的事物。
——比如,从搞清楚现在他到底是谁开始。
如燕时洵所料,金质怀表里,果然和使用怀表的时代一样,有在里面刻字的习惯。
并且,他还找到了意外之喜——一张贴在怀表壳下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的合照,年轻的男人穿着西装,意气风发,穿着旧社会长裙的女人则害羞的抿着唇笑着,靠在男人身边。
虽然黑白照片像素模糊,但是燕时洵还是能看出,那女人偷偷抬眼看向男人的眼神里,全是隐晦却无法自持的爱意。
翻过照片,燕时洵总算知道这照片上的主人是谁了。
照片后面,用钢笔秀丽的写着:井氏婉秀,赠夫。
燕时洵拿着怀表的手猛然一紧,怀表的盖子合上,差点夹到他的掌心。
但是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反而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井氏,旧时代打扮。
他可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组合。
在和路星星友好交谈却意外进入的外交官井玢故居里,挂在正中间的那幅巨幅油画里,可也是这个组合。女人即便穿着欧式蓬蓬裙,却也梳着旧时代的发式。
所以……
燕时洵的目光缓缓落在怀表的壳子上,那上面清晰的刻着三个字:井世文。
外交官井玢,出生于一百二十年前的老滨海,字,世文。
燕时洵平静的表情,终于裂了。
……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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