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花园银装素裹,地上深深浅浅两人的脚印,薛仪在假山旁站定,拢了拢颈边厚重的披风,对面前的男子温然一笑:“殿下,此处暂时无人,殿下今日忽然到访,想来是有什么重要之事,殿下但说无妨。”
容端慢条斯理瞥了她一眼,眉宇间情绪极淡,他看着池边一株开得艳绝的腊梅,淡淡道:“本王只是恰好路过,顺道进来看看。”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薛小姐不必担忧。”
她也并非这般在意名节的人,只是此际若是出了岔子,想来太子费了好一般心思达成的婚事便要付诸东流,而宁王若是如传闻中那般支持太子,也应该不会这般贸贸然行事才对。
薛仪沉默地站着,没有接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她的生活俨然陷入一个怪圈子,周围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完全让她摸不清套路没有任何头绪。
这和她原本的设想完全不一样。
薛仪没说话,容端也莫名的没有继续接话,两天站在池子边一声不吭,雪花纷纷扬扬下,薛仪的身子骨弱,站在花园里吹着寒风不说,还下着雪,稍微久了面色便有些发白,她下意识在袖子下搓着手以缓解这股寒气。
“薛小姐,天气寒凉,薛小姐先行回房罢,本王这就告辞回府了。”容端冷不丁地道。
薛仪诧异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殿下不多坐片刻?想来父亲还有话想对殿下言道言道。”
容端笑了笑,黑眸幽深明亮,淡漠的俊脸上总算露出一个还算得上温情的表情:“本王只是来看薛小姐,和薛侍郎何干?”
说完,就侧身果真往门口的方向而去。
薛仪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他的心思,不慌不忙开口道:“臣女搭救殿下是义不容辞,殿下不用特意为此一趟。”
容端脚步猛地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继续往外走。
薛仪看着他的背影,竟莫名读出了寂寥的味儿。
不过宁王十有*是为了那日茶楼的事而来,道谢薛仪是不期待的,而对方显然也并没有要道谢的意思,索性直接把话说开。
可宁王……
薛仪摇了摇头,这时秋月从假山后走出来,将一个汤婆子递到薛仪怀中:“小姐。”
薛仪是真被冻到了,小心翼翼接过,轻轻抽了一口气:“真暖和。”
秋月看着她,又道:“宁王并非偶然来访,消息是道宁王昨儿晚上便做好了要出门的准备,早上却一直闭门不出,中午过后才出门上马车,却是直冲冲咱们侍郎府来了。”
“算了,不用管他。”薛仪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一片晶莹的雪花正好落在她唇边,她伸出舌头将那片冰凉舔开,随即舔了舔唇瓣,“好了,回屋罢,真的要冷死了。”
秋月轻轻蹙眉,显然对薛仪这个措词不太满意,但只听话的跟在薛仪身后。*……*……*
“易儿。”吴氏从听到宁王来访的消息就坐不住了,“你看看那个丫头多嚣张,成亲前光天化日和宁王在我侍郎府……真是丢人现眼!”
薛易顺势将桌上一封信函扔进火盆里,直到火舌将那封信函吞噬殆尽只余黑色尘埃,他才悠悠轻笑道:“娘在着急什么,宁王殿下不过是想见见自己的未婚妻罢了,咱们还拦得住么?”
吴氏一怔,可终究有些气不过:“你怎知她是如何勾搭上宁王殿下的?宁王殿下背后可是有太子殿下撑腰!宁王殿下只道自己是过府来看望她,又岂知是两人联合起来气我?”
这个猜测是子虚乌有,薛易淡淡看了吴氏一眼,笑意不减:“娘是想得太多了,这几日怕是也没睡好罢?”
“你别说这个。”吴氏根本没心情听,站起身两步走到他面前,“易儿,这婚事可事关重大,你舅舅那边当真就什么态度都没有?”
提及此事,薛易的笑容总算淡了两分:“娘以后就别再过问便是。”
看见薛易垮了脸,吴氏不解:“这是怎么了?”顿了顿,她忽然脑海里如云雾被拨开,渐渐清明,“你的意思是……?”
她愣了愣,张了张嘴,随即果断地摇头:“不可能。”
薛易没说话,只端起热茶水垂着眸子一遍又一遍拢着茶水。
吴氏看着他,却发现他没有下文,忍不住了:“你说话呀。”
薛易这才一边慢悠悠拢着茶水,一边不疾不徐道:“娘,他是你的哥哥,却不是我的哥哥。”顿了顿,又一字一顿地道,“娘,你早就嫁进薛家了,你是忘记了么?”
吴氏不由自主瞪大眼睛,却看见薛易表情未变,抬起眼来,原本极为平淡的眉宇似是隐藏了极为强烈的情绪,浩茫如暗夜幽沉的大海,他直直盯着她:“娘,早作打算罢。”
火盆里的炭火发出啪的爆炸声。
吴氏呆立了良久,如同身上被抽干了力气,又跌坐回椅子上:“我能有什么打算?没有哥哥做靠背,我只不过是一介深宅妇人,又能有多少权势,如今,甚至连兆德都有些疏远我,他能忍到今日,也不过是看了我哥哥的面子,没有哥哥,我什么都不是。”
似乎是有些厌倦她这幅模样,薛易皱了皱眉,将桌上的几粒花生米也扔进了火盆里,火光跳跃在他白净的脸上,忽明忽暗:“如今薛仪和太子绑在了一条穿上,爹爹心里的想法,我能有个*成,可就怕他忽然改了主意,舅舅那边,自然是要不遗余力支持安王,安王么……不提也罢。剩下最具争议的,也只有靖王了。”
靖王。
提到此人吴氏没由来眉心一跳,看向薛易的目光俨然有了惊惧:“你是想?!”
“娘别紧张。”薛易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提及此人罢了,并非要去趟这一滩浑水,事实上,如今我暗地里哪一方也不偏袒才是最好的。”
吴氏狐疑:“你想中立?”顿了顿,她又坚决地道,“不可能,如今你早已被划拨为哥哥一派,若是东窗事发你又怎的能脱离得了?”顿了顿,她又语重心长地道,“好好辅佐着哥哥罢,只要哥哥还谋得这天下一位,你我便可安心度过一天,哥哥虽未权倾天下,但若你们兄弟几个团结一心,多加帮助,哥哥必然屹立不倒,而安王登位,也未免不可能。”
“是么?”
薛易忽而轻轻笑起来,嗓音渺渺似从极为远的地方传来,吴氏几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怎么了?”
薛易轻叹道:“娘,你还是太天真了,你根本不知道定远侯府到底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又在图谋些什么。”他眸光一闪,眼前仿佛出现漆黑不见一丝光亮的暗夜里,流云浮动,身着暗紫色华丽锦袍的男子慢条斯理动了动手指,面前那名士兵仿佛受到四面八方飞来的刀一般,碎裂成块。
而那男子慢条斯理转过头,隐没在深黑色与暗紫色中间的面孔,一双黑到诡异的精致眼眸,肤色似凝上一层晶莹白雪一般光亮。
鼻梁精致高挺若悬胆,红唇潋滟绝色如业莲。
绝色逼人,又勾魂摄魄。
而在他转过头来那一瞬,仿佛拉开一个未知的空间层,一股诡谲阴寒之气迎面袭来。
而他的目光极具实质感,一寸一寸落到他的身上,冰冷,森然,仿佛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只蝼蚁。
薛易不由自主握紧了椅子扶手,却忽而深深吸了一口气:“娘,这个大堰,内里早已腐坏,如今不过一具空壳。”
吴氏脸色一白,怎么也没想到薛仪竟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连忙凑上身捂住他的嘴巴,颤声道:“易儿!不可乱语!”
“母亲放心罢。”薛易长舒了一口气,“我自有分寸。”
吴氏看着他的侧脸,终究怎么也放心不下去来。*……*……*
日子一转——
吴茗和薛静始终无法放下心来。
吴松自那晚之后就失踪了,还带走了吴府两名侍卫,生死不明。
虽然她们有意在吴松面前挑拨了几句,吴松也摩拳擦掌表示要去给薛仪点颜色瞧瞧,可到底去是没去,去了何处,却没人知晓。
再者,现在京城上下一片混乱,太子在岚山寺遇刺,却是那一直不省心的流寇所为,元帝龙颜大怒,下令彻查。
三司整日心惊胆战,手头的案子都停了下来,专心忙着东宫那位爷的事。
吴夫人跑了好几趟京兆府,可京兆尹也十分无奈的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此番光景,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来寻找贵府公子。
吴氏整日以泪洗面,大公子吴略虽然也有派人寻找,可也云淡风轻给了吴氏最后一刀——
二弟怕是凶多吉少了。
吴氏听了这话,当即两眼一抹黑栽倒在地上。
“哥哥。”薛静惶惶不安,“二表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她将她和吴茗怂恿吴松去向薛仪寻衅的事原盘脱出。
薛易抿着唇,微微笑起来——
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思及,他又有了一抹好奇。
一年到头他和家人见不了几面,和薛仪见面就更少了,去年中秋,那时候见她仍然是温婉沉默的模样,现在变得杀人不眨眼,到底是谁的功劳?
定然是有什么人护着她。
薛裕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却找不到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