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接下来几日,薛仪大部分时间闭门不出,岚山寺依旧风平浪静,吴松的事情罗氏和吴氏依旧被蒙在鼓里,薛仪倒不担心这一群人闹出事情来,毕竟这次是容华出手,想必处理得是连骨灰都遍寻不着的,关键在于——
某个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薛仪没有上门,对方也十分沉得住气。
秋月站在窗边将窗户阖上,走到榻边替薛仪将绒毯重新盖子膝盖上,薛仪瞄了窗户一眼,幽幽道:“秋月,你觉得我的怀疑有道理么?”
薛薇的话原本就不多,可那日同薛薇认真谈过以后,薛薇的话更是少了,虽然知道小姑娘的心里多多少少需要的是温情柔软的话语而不是她所带来的直白与伤害,可说到底——
她亦是不会安慰人的类型。
秋月以为她是在伤心,遂放轻了声音道:“小姐放心,小小姐现在还小,长大以后会明白小姐的良苦用心。”顿了顿,她又接住方才的话题,“就小姐目前的状况而言,身边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信任。”
薛仪懒洋洋地蹬掉靴子将脚也收到绒毯下,抬眼瞅见秋月认真的表情,不由自主轻笑一声:“秋月,你就是太过严肃了。”她挑了下眉毛,莞尔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要信任谁。”
秋月沉默下来,薛仪又懒懒打了个哈欠问道:“那人可说了自己叫什么名字?”
“说过了。”秋月颔首,“泽少爷说,是叫林行。”
“恩。”薛仪应了一声,又颦眉,“不过这人还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呢?我都刻意呆在屋子里给他上门的机会了,还是说定远侯没有把他的任务交代清楚?”
这也正是秋月疑惑的地方,她略一沉思:“或许……他还没等到契机。”
“这一次匆匆又搞了个林家人出来,想必打的就是快仗,若是他再不出手,等下了山也就没机会了,经过上次的事情,薛兆德肯定警惕着,再加之我婚事在即,老夫人也不可能允许他住进侍郎府,这样增大了风险的事情她不会做。也就是说,要出手,只有在岚山寺了。可这一次总不会又说我和‘表哥’之间不清不白罢?”
折腾个林家人这么个馊主意,自然不可能是定远侯府那帮男人出的,由于上次江敏的教训,这次的林家人不可能放在台面上,只能私下进行对接,可这已经好几天了,到底是在等什么呢?
薛仪颦眉,食指敲打着光滑的扶手面儿,若有所思。*……*……*
这夜在寺庙池塘内和众人放了河灯后回房已夜深,秋月伺候着洗漱完毕后,依旧是秋月守夜,薛仪上了床,却一直没睡着,脑子里迅速理清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
不消一个时辰就有些困倦,意识正沉沉,空气中仿佛有东西破风而来发出的尖厉声,薛仪猛地睁眼,拂开帷帐正好瞧见黑暗里秋月正缓缓从靴子旁抽出一把寒光料峭的匕首。
薛仪蹙了蹙眉,轻手轻脚地起身将床脚架子上的衣服随手披在身上,却见秋月又放下刀,转过头看,一双澄清的眸子幽黑有神:“不是冲着小姐来的。”
这个方向也不是针对太子。
暗夜里似乎有人感受到了这一突如其来的危险,迅速响起了刀剑搏斗声,不远处一间厢房门被咚地迅速撞开,有一人脚步慌张却十分稳重地走出来避难。
薛仪小心翼翼捅破纸窗,可今日的夜晚没有月光,是以也看得不分明。
她只看了几秒,就收回了目光,一方打斗还在继续,薛仪站着静静听着,忽然毛骨悚然起来——
这里住着的不止她一人,旁边住了薛静母女,依次过去还有罗氏母女,以及其他朝臣的女眷,可这夜晚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
秋月后知后觉亦是发觉了这个问题,她看向薛仪,眼眸不带惊恐,却有些不解。
薛仪定了心神,看向身后的黑暗之处,扯着唇角似笑非笑——
所以,这是一个三人游乐的夜晚,她,幕后主使,和那被刺杀之人。
果不其然,从东边的厢房依次响起了敲门声,敲门声虽然不大,却有些急促,可依次好几间却没有一间房有人出声,敲门之人渐渐也没了耐心,强按捺下慌张问道:“请问有人吗?”
是个男子。
薛仪摸着下巴,这院落的厢房的确全部住着女眷,而男子的所在的院子倒也真不愿,出了院子往东边走上半分钟也就到了。
而沙弥们的住处则还要更远一些。
况且跟沙弥比起来,女眷们所带的护卫显然要更为靠谱一些,往这边跑倒也不是奇怪。
不过么——
如今居然没有一个人出声更别说开门了,即便她是个睡眠再浅的人此时也会被这敲门声惊醒,敲开门会发生的第一件事便是被请求避难,按照外界所知的薛仪,确实也不太可能拒绝。
不过开门的结果也并非不在预料。
敲门声渐渐近了,声音也越来越急促起来,秋月静静等待薛仪的命令,很显然,只要薛仪说出要杀了那人,秋月也不会延误杀人时机。
薛仪略一沉思,凭空比划了一下,随即转身又轻手轻脚回到床上。
秋月怔了怔,却十分听话的将匕首收起来。
暗处的秋阳得到指令,眼眸倏地一冷,脚尖一垫正要冲出去,去从旁边掠出去一道黑影,而下方三名打斗之人亦是被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打断,皆纷纷后退一步采取防御姿势。
可对方速度极快,还来不及看清,两名刺客已然扑通倒地,而那黑影又捞起其中一人踏上房梁便不见了身影。
剩下一人几乎愣住了。
他皱着眉看向不远处正停了敲门动作的林行,对方也是一脸错愕,却迅速收拾好情绪,抱拳颔首:“多谢这位公子相救。”
“恩。”男子淡淡应了一声,视线在林行面上停留了一会儿,握着剑慢条斯理往反方向而去。
待他离去,林行又直起身子,定定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也是不解——
此人的院子和他所处的地方差这么远,怎的恰好就搭救了他?
难道说一直派人在监视着薛仪?
可若是如此,又为何亲自出手搭救一个普通人?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条走廊,方才敲了那么久门,居然不曾有一个人出声,更别说开门了,如今的岚山寺寺庙厢房是满员状态,不可能没人。
而他更确定的是——
今夜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在自己房中休息。
要杀他之人不可能联合这寺中所有人来对付他,那么便是被下药了?
林行站立片刻,确认附近无人之后,才循着步子往回走。
隔着纸窗,薛仪挑了下眉——
这般镇定?
完全不像是方才差点丢掉性命的人。
身后,一道暗影自上而下悄然无声垂了下来,幽幽诡诡,薛仪转过头,拉进了衣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什么人?”
晋言反而怔了怔,薛仪的反应太过淡定,寻常女儿家不是应该被吓得尖叫么?
不过薛仪若是真的尖叫起来,对他来说反而比较麻烦。
这么想着,晋言道:“回禀小姐,应当只是受到雇佣的杀手。”
薛仪支起下巴:“普通的杀手么?”
又是一条死路。
既然这样,根本无从判断今夜的事情开端。
不过么——
“方才参与打斗的是什么人?”薛仪看向晋言,“是哪户人家的护卫么?”
以一敌二,想来不是一般的护卫。
晋言皱了皱眉:“是……德王世子。”
德王世子?
薛仪诧异了一瞬:“他怎么会在这里?”
当年元帝发动宫变夺取政权,期间整个皇室几乎被屠了个干净,遗存下来为数不多的皇室成员,便有元帝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德王。
传闻当年身为皇子的德王亦是默默无闻,不曾选择派系,也不曾在太子艰难之时落井下石,而野史有言,当初的德王世子偶然得知太子的政变计划,在太子发动政变前本有机会知会先帝,可他却选择了沉默。
而太子则顺利发动了宫变,德王也自然而然保住了性命,在元帝登位之处,便是以德王为首在大堰四处评定叛乱。
然而几场胜仗下来,德王的威望渐高,元帝多多少少是介意的。
他本人亦意识到了这一危险信号,立刻急流勇退,故意犯错在营中喝酒打碎虎符,元帝大怒,便收回了德王一部分兵权。
而德王自然欢天喜地交出了一部分兵权,兄弟二人至今倒也没什么矛盾爆发。
而且——
德王是保皇派。
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意思的事情,德王是保皇派,可德王的宝贝儿子德王世子却是太子党羽,表面是关系平淡的堂兄弟,可私下关系却极为熨帖。
德王世子几乎是太子手下的第一大将。
而有德王站在台前粉饰太平,是以元帝虽耳目众多,却至今被蒙在鼓里。
可最近似乎是有些走漏风声,让元帝有些疑心,不出意外,肯定是安王的手脚。
照理说,太子如今在这里,德王世子为了避嫌应该不会贸然来到岚山寺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