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静看了吴茗一眼,低下头沉默地扒饭。
烂摊子丢给了吴茗,吴茗只好硬着头皮道:“谁知道二哥是怎么回事,大晚上不在房里呆着,回头惹出事又要替他收拾烂摊子。”顿了顿,她又道,“这几日岚山寺这么多世家大族成员,别是得罪人了。”
罗氏当即冷哼一声:“就算是得罪人了,也没人敢对松儿动手。”这么想想,她忽然又放心了些,“许是真跑到哪儿玩去了。”
吴茗看见她一脸放松的表情,也默默松了口气,沉默地执起筷子吃饭。
*……*……*
薛仪送老夫人一路回了厢房,老夫人道是昨夜太过吵闹,没睡好,是以想小憩一会儿,姐弟三人自然识趣的退了出来,院前有一座小池塘,池子里养了不少鲤鱼,不少世族小姐都凑在一块儿揪着馒头渣子喂鱼,薛薇和薛泽也上去凑了热闹,薛仪留了连翘在那一处,带了秋月独自回房。
踏进房门,秋月不疾不徐将房门扣上,而背后的薛仪悠悠问道:“查到了么?”
秋月蹙了蹙眉,面上一闪而过愧色:“禀告小姐,奴婢……并查到。”
薛仪闻言微微凝眸:“果真可疑。”
秋月也是如此认为:“如果说是大堰人士,就算身世再怎么不干净,也不至于一点线索也没有。”
“难说。”薛仪幽幽看着她,表情似笑非笑,“如果说有一个人的手脚厉害到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呢?”
秋月一怔,惊疑未定:“太子?!”
薛仪摸了摸下巴:“未必。”
秋月更加惊疑,却识趣的沉默下来,薛仪又道:“那查出他的名字了么?”
秋月想了想:“别人称他为昭华公子,道是此人颇有才情,又淡泊宁静,几乎无欲无求。”
她每说一句,薛仪面上笑意就深沉一分:“无欲无求?”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画面让她失笑,“不见得罢?”
说着,她抿着唇微笑着道:“秋月,早些时候的事你大约是不太了解的,不过你总该知道几个月前我卧床不起罢?”
说罢不等秋月回答,她又道:“那个时候,是好几次瞧见了薛静和外男见面,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大胆,竟敢到我面前来跟我说话。”
她神情冷了冷:“让秋阳继续查罢!总会有蛛丝马迹的,不过别阻拦他的行动,我倒要看看他玩什么把戏!”
不过么——
薛仪眯了眯眼,那日巷子口容貌俊美的青年青衣而立,淡如山水,周身上下确实也很是让久居深闺的女儿家动心,薛静动心,倒也是常态。
可事情过去这么久,薛静还这般记恨她,只有一个可能——
因为被她发现,导致了这段恋情的破裂。
不管是吴氏反对的因素还是其他,如果事情被揭发之时,没有透到薛兆德面前,只能说明他的身份吴氏还是看不上的。
“抱昭华兮宝璋。”
昭华公子么?
薛仪若有所思地勾唇一笑。
在岚山寺一呆便是三日,期间也不知薛静和吴茗如何搪塞住了吴氏和罗氏,两人也丝毫并未担心吴松的去向,仿佛吴松根本没有来岚山寺一般,而后院厢房的贵客——
亦是不曾露面过。
而诸位朝臣女眷亦是由刚开始的热切,逐渐因为一顿一顿寡然无味的斋饭有些戚戚然了,不少世族小姐已经归心似箭,但仍旧不少扛住默默忍耐着。
薛仪看得着实惊诧——
十几岁的孩子这般忍性,将来有没有出息,可见一斑。
而每一次用膳,唯一最面如常色的也并非薛仪,反而是叶太傅的孙女叶冉冉和慕容左相的女儿慕容倾。
这两人的桌子刚好一南一北,分坐在大堂两个方位,亦是从不喜欢扎进人堆,可即便如此,两人的回头率也极高,薛仪即便坐在任何方位,都能一眼瞧见两人——
毋庸置疑,两人即便刻意降低光辉,亦是这般闪耀灼人。
用完膳食,薛泽早早的下了桌子走人,薛仪扶着老夫人回了厢房,走出院子却没有回房,而是顿了脚步看了薛薇一眼:“这几日阿泽怎的神神秘秘的,可是有什么事儿?”
薛薇摇了摇头:“倒也没事,只是贪玩了些。”
世族来了不少年纪相仿的孩子,能找到玩伴倒也不稀奇,只是因着国子监那事儿,尽管薛泽是无辜的,可最终世族都不希望趟入这掺了太子手笔的浑水,薛泽倒反而没了朋友。
薛仪略一沉思,俯身拍了拍薛薇的脑袋:“你且好好盯着点泽儿,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薛薇怔了怔:“阿姐的意思是?”
“要消除偏见岂是一两天能做到的。”薛仪摸了摸下巴,掉头看向秋月,“你去查查这几日寺里发生的事儿。”顿了顿,她又道,“后院那贵客的事儿,尽量不要去碰了。”
和太子之间,还有事没了结,而她绝对不会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里。
自然——
自己身边十有*是放了太子的眼线,宁王的事儿对方迟迟未找上门,亦是不愿丢了主动权。
思及太子私下谋的“好婚事”,又不由自主想起靖王的要求,薛仪有些头疼——
怎的人人都上赶着给她谋定婚事?
而且显然个个都不怀好意。
事实上,以她的身份,还不足以成为一个联姻桥梁,若真是为了笼络薛兆德,只有两个做法比较妥当——
其一,纳薛兆德最为宠爱的女儿,薛静为妾室。
其二,直接迎娶吴茗。
第一点太子勉强可以做到,第二点则只有宁王出手比较适合了。
……还是说太子的主意是将他们全部扔到宁王的后院子么?
想到这里她自己都有些乐了。
薛仪同薛薇慢慢踱着步子回房,正要拐进院墙,忽然听薛薇道:“阿姐,那个人你认识么?”
薛仪下意识抬头看去,在距离大约一里远的池塘石桥上有一蓝衣公子负手而立,背影极为陌生,还未说话,对方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掉过头看,两人对上视线,俱是一愣。
薛薇也愣住了,诧异地抬头看了薛仪几眼,又向那男子看去,狐疑地又问道:“阿姐,你认识他么?”
薛仪忽的警惕起来,眯起眼:“不认识,行了,回屋罢。”
而对方诧异了一瞬,亦是面色如常,调转视线静静看着平静的水面。
薛薇看着薛仪忽而换上警惕的表情,也若有所思起来,跟着薛仪走进院子,进了屋才道:“阿姐,那个人和你长得很像。”
薛仪懒洋洋靠在软榻上,垂下眸子:“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多了去了。”
薛薇看不清她的眼底的情绪,只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无聊地翻了翻桌上的书后,又道:“这几日阿泽总是和方才那个人一起呢。”顿了顿,她又道,“阿泽说,那个人学识非常渊博。”
薛仪仍旧垂着眸子没接话,薛薇抿了抿唇:“阿姐是否需要我告诉阿泽?”
“告诉他什么?”薛仪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是挺怀疑那人出现目的不纯,你也知道之前那位‘表哥’的事儿罢?”
提起江敏,薛薇顿时有了更大的危机感:“阿姐的意思是……这没准是个圈套?”
“对待陌生人,一定要先怀疑。”薛仪慢悠悠地道,“世人总是存在欺骗性的,要绕过这一层假面,就要理性的对待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比方说……”她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久不见面的亲戚忽然来访。”
“薇儿。”看着薛薇沉默下去,薛仪挑了下眉,“你该不会还一直心存侥幸,期待林家人出现罢?”
闻言薛薇垂下眼睑,手指不安地绞着袖子。
薛仪倒也能理解她的心态,在这栋冰冷的大宅院,感受不到任何温情,自然对于外面的亲人十分向往,可是——
“他们也未必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好,若非如此,母亲去世这些年,为何他们从未回来过?”薛仪倏地冷下了脸,“人还是要靠自己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奋斗,不要对未知事物产生盲目的幻想,只不过是伤害自己罢了。”
说完又觉得话语太过沉重,遂缓和了口气轻声道:“薇儿,这些日子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们不振作起来是不行的。”沉默片刻,她又幽幽道,“要么,我们咬死对手,要么,我们被对方屠杀,薇儿,是你你会怎么做?”
薛薇忽然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很多时候她其实也不甚明白——
她的出生不算差,刑部侍郎府的嫡女,也并未作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偏偏就这般被吴氏看不过眼,她从未想过争夺任何事,只希望能平平安安长大,然后阿姐也平平安安,阿泽也平平安安,一家人开开心心就好。
母亲这种事物在她记忆中早已模糊,她都不记得自己多少次生病醒来在床头看见眼圈通红的薛仪了。
她们只想安平乐道,可为何吴氏一定要将他们拉进漩涡中呢?
“薇儿。”薛仪看着她的表情,便能知道她的想法,她淡淡地道,“有时候即使不想争夺什么,可你的存在,就是对对方最大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