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泽早就没心思坐下去了,比起跟那个不亲密的兄长一起聊天,他心里反而更在意还有多少书没看完,闻言放下碗:“我吃饱了,阿姐,这就带你去。”
说罢就起身跳下凳子,老夫人说话也不忘注意着这边的动静,那方吴氏用手帕抹着眼泪絮絮叨叨讲诉薛易在爱州的苦日子,老夫人瞥见两人齐齐起了身,当下转了话题:“仪儿,泽儿,薇儿,你们吃饱了吗?”
吴氏手上动作一顿,薛兆德亦是诧异地将头转过来,果真见姐弟三人准备离席了,顿时心生不悦:“这是怎么了?长辈还在桌上坐着吃饭,也不打个招呼就率先离席,像什么样子!”
薛泽薛薇断是没料到薛兆德突然发难,齐齐一怔,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薛仪身边,面上也不见害怕。
薛兆德更不高兴了,他的威严在两个孩子面前竟是没了作用,他将筷子一把扔在桌上:“让你去国子监念书,就学了这样一副不知感孝的心肠回来?”
老夫人淡淡睨了薛兆德一眼,就是连薛仪心底都忍不住冷冷发笑——
吃完饭不陪他吃饭倒跟感孝之心扯上关系了,真是神逻辑。
姐弟三人都不说话,薛兆德这一拳犹如打在棉花上,心里堵得慌,反而更为火了,看着三人如出一辙的面容竟对他淡漠以对,心里越发恼火,正想寻个由头将三人狠骂一顿,老夫人忽然淡淡道了句:“行了。”
薛兆德亦是一怔:“娘……”
“吃个饭罢了,何必吵吵嚷嚷,吴怜说得热闹,你听得认真,仪儿还能平白无故打断你不成?多大个事儿,方才泽儿不是说了要拿画给仪儿看么?赶紧去罢。”老夫人淡声道,“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咱做家人的,能支持就支持一下,支持不了,就好好看着就好,别整天蹦蹦哒哒的瞎闹腾,折腾出些幺蛾子反而丢人现眼。”
吴氏听着听着,面色有些扭曲,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老夫人在拐弯抹角的讽刺她,偏生老夫人话语极淡几乎没带什么情绪,叫人拿捏不清。
老夫人发话还有什么可说的?
薛仪颔首淡淡一笑:“谢祖母,既然如此,我就带泽儿和薇儿先离开了,父亲、祖母和母亲慢用。”
薛兆德紧抿着唇,明显不想这么放过姐弟三人,最终也只是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去罢。”
三人颔首出了正厅,薛仪却脚步一拐,往和两人方向相反的地方而去,薛泽愣了愣:“阿姐,你不是说去看我的画么?”
“不去了。”薛仪抿着唇笑了笑,“我还有事,就先回屋了,薇儿陪你去看罢。”说着双手放在两人头上轻轻拍了拍,随即转身而去。
看着薛仪的背影,薛泽后知后觉的摸了摸方才薛仪的抚摸过的头顶,忽然心上掠过几丝惆怅。
“怎么了?”薛薇侧头看向他。
薛泽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愁绪,可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其次他自认男子汉顶天立地,哪儿能时不时露出这样的脆弱,遂摇了摇头:“没事。”
薛薇静静看着他的侧脸,一双黑亮的眸子在夕阳下像是宝石般莹润光亮,她轻声叹了口气:“阿泽,你是不是觉得心里很失落?”
薛泽抿抿唇,不语。
“阿泽,阿姐变独立了,坚强了,是好事,你不是一直期望她不再整天跟着你么?”薛薇道。
曾经薛仪一直爱跟着薛泽,小时候薛薇不明白,那时候薛仪总爱坐在槐树下抱着薛薇看书,但眼神总是定在薛泽身上。
因为缺乏母爱,下意识里薛薇十分期望薛仪能将这样的目光全部汇聚在自己身上,可日复一日,年岁越加成长,薛仪叶变得越来越爱跟着薛泽,要说薛薇心里不难过是假,可薛泽也是她的哥哥,难道要她去怨恨自己的兄长和姐姐?
姐妹之间的感情渐渐疏远,薛仪似乎也不甚在意,薛薇原本就不是个活泼的孩子,因着这事更为沉默寡言,自然不讨得家里人喜欢。
是以即便是薛兆德,好长一段时间也记不起家中有这样一个孩子。
直到薛仪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眉间的愁绪和忧色也越来越重,每一次看着薛静得意的脸,她才明白过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薛薇只是个小孩子,没有人告诉她,自个儿一知半解,甚至好几次亲眼见到薛仪挨打的画面,可薛仪那么隐忍,她只能咬紧牙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面还要看着薛泽每天向她倾吐对薛仪的不耐烦。
直到薛仪差点死的那一天——
一切都不一样了。
薛泽嘴唇嗫嚅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阿泽,阿姐也有很多事的。”她看着垂暮的天色,心里也有了几丝悲凉,“生在这里,我们别无选择。”
不知想到了什么,薛泽冷笑了一声,也不再说话,抬脚往自己院子走。
薛薇看着他的后脑,问道:“阿泽,你是不是怨恨阿姐?”
“怨恨的是你罢。”薛泽猛地顿住脚步,回过头看向她,令薛薇心惊的是此时背对着夕阳的薛泽眼里竟然也被染了丝丝红,“你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的,那天晚上……。”
薛薇一颗心猛地摇摆不停:“什么那天晚上?”
薛泽深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道:“没事。”
至今薛薇也不知道薛仪当初被陷害还差点被吴氏母女灌毒药,既然薛仪不想让她知道,必然有薛仪的道理,这么长时间了他又何必再说这件事,索性干脆地道:“走罢。”
薛薇迟疑了一下,却也跟了上去。翌日,薛仪刚起床漱口,门口的丫鬟便急匆匆奔进来,直嚷嚷道:“大小姐!大小姐!宫里来人了!”
薛仪口含自制牙刷,有些莫名其妙:“来就来,咋咋呼呼的做什么?”
与此同时刚从屋子后面走出来的秋月亦是皱眉低声呵斥:“咋咋呼呼做什么?在大小姐面前一点规矩都没有!”
整个澜院的下人都极为害怕秋月,那丫头瑟缩了一下,咬着下唇跪到地上道:“求大小姐凯恩!大小姐恕罪!是老爷派人来了!道是宫里有圣旨,点名让小姐亲自去接!”
莫说秋月,就是薛仪都诧异地挑了挑眉:“圣旨?”
她把牙刷从口中拿了出来。
“是的,大小姐。”丫鬟用袖子抹了抹满头大汗,“大小姐赶紧去罢,来的是宫里管事的大太监,老爷催得紧。”
薛仪将牙刷放下,用杯中的清水漱了漱口,连翘用盆子接了水端得远远的,秋月迅速整理了薛仪的仪表着装,薛仪才幽幽道:“走罢。”
跪着的小丫鬟如蒙大赦,待薛仪出了门便起身跟了出去。
门口果真有小厮在等待着,瞧见薛仪走出来,连忙叩首道:“大小姐,老爷请你速速过去一趟。”顿了顿,又补充道,“宫里来圣旨了。”
薛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现在就去。”
小厮侧身俯首让薛仪先行,随即亦步亦趋跟上。
一行人到了正厅,装着宫装的太监保养极好,看上去顶多四十来岁,可一张脸涂了厚厚一层脂粉,白得渗人,唇上又涂了淡淡的胭脂,正坐在薛兆德对面的长椅上,翘着兰花指端着一杯热茶。
薛兆德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太监似笑非笑睨了薛兆德一眼,却并不接话。
薛兆德尴尬了两分,以往这个太监虽然不好相处,可也不曾像今日这般落人面子。
他有些整不明白了,可更让他费解的是——
怎么会有圣旨点名了让薛仪接旨呢?
薛仪踏进门便首先对薛兆德行了个礼:“父亲。”
还不等薛兆德说话,又对那太监行礼道:“小女薛仪见过公公。”
宫九挑了挑眉,眼前的少女不卑不亢,神色一派从容,倒像是皇家教养出来的公主,想到今儿的任务,便扯了扯嘴角道:“这便是薛大小姐薛仪罢?”
他咬重了薛仪二字,薛兆德脸色微微一变,难道宫公公还怀疑他造假不成?
放眼京都,不说全城,就这坊间谁分不出薛仪和薛静啊,他略一停顿,呵呵一笑:“宫公公,这就是本官的大女儿,薛仪。”
他这话有点刺,可宫九似是讥讽的睨了他一眼,放下茶杯,起来抖了抖袍子:“行了,咱家宣读完圣旨就回去了,这侍郎府咱家可坐不下去。”
薛兆德笑容一僵,还想说什么,对方却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径直从旁边小太监怀里取过圣旨来双手捧住,嗓音尖利地喊道:“三品刑部侍郎长女薛仪接旨!”
原本前面一长串是不用说的,可对方似乎是故意提醒薛兆德的,薛兆德心里有气,可对方好歹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压下火气,起身恭敬地跪了下去。
薛仪自然是第一个规规矩矩跪下去的,上方的宫九眼见薛仪这般,眸光微微一闪,手中丝毫没有停顿的将圣旨拉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薛家长女薛仪,德容兼工,贤良淑德,实为良配,今赐婚于宁王容端,择日完婚,钦此。”
一字一句犹如惊雷炸响在侍郎府每一个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