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太医跪了一地,谁都不敢大声喘气。
昭和帝静默良久,本欲进屋去看沈琢,但走到廊下,却又止住了脚步,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吩咐道:“你们都留下,务必要尽全力医治,若缺什么药,便从朕的私库里拿。”
一众太医纷纷称是。
明明往屋里去,只有数步。
但昭和帝却没进去,他负手在廊上站了好一会儿,只说了句,“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后,便满脸戾气走了。
“恭送陛下。”
院内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昭和帝仪仗走了之后,众人这才起身,沈老夫人拄着拐杖,急急道:“快,快扶我去看琢儿。”
魏晚若扶着她往屋里去。
沈勉之转身,冲太医们行了个拱手礼:“犬子就拜托各位了。”
“丞相大人折煞下官了,”齐铭立刻还礼:“下官等定然全力医治沈公子。”
说完,太医们聚到一旁,去商讨药方了。
沈勉之这才进屋去瞧沈琢。
沈琢以往也时常犯病,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严重,他双目紧阖,一张脸毫无血色,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沈勉之面皮骤然绷紧。
沈老夫人看见沈琢,不停用帕子抹着眼泪,但她上了年纪,站一会儿,便受不住了,沈勉之夫妇便送她出去歇息了。
戚如翡一个人守在沈琢床边。
太医过来诊脉,她就挪开地方,太医一走,她就继续走在脚踏上,握着沈琢的手。
过了一会儿,绿袖端着药碗进来。
戚如翡原本打算起身,让绿袖来喂药,但起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沈琢帮她做了很多的事,但自己好像还没为他做过什么。
一念至此,戚如翡又坐了回去。
她道:“把药碗给我。”
绿袖将药碗递过去。
戚如翡向来没耐心,也做不来这种精细的活儿,但今天,她却是耐着性子,一勺一勺将药喂给沈琢。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发出的清脆声。
一碗药喂完,绿袖接过空药碗出去。
刚下台阶,就见沈瑜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身后还跟着银霜和叶韶安。
一见绿袖,沈瑜便急急问:“沈琢怎么样了?”
绿袖将太医的话,重复了一遍。
沈瑜眉毛顿时拧在一起,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的汗:“我进去看看。”
说完,便掀帘进了屋内。
银霜和叶韶安也没想到,这才短短一日,沈琢突然就病危了。
绿袖道:“少夫人在里面陪公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不如这样,我让人先带两位去见胡叔,可好?”
银霜:“胡叔在这里?”
绿袖点头,唤了个小厮过来,让小厮带他们过去。
叶韶安踌躇片刻,问:“听说我们能这么快出狱,全是托了沈公子,在下能否进去看看他?”
“公子尚未苏醒,现在怕是有些不方便,”绿袖冲叶韶安行了一礼:“不如等公子醒了,我让人告诉叶公子?”
“就是就是,”银霜跟着附和:“他现在还没醒,你进去也没用,还是等他醒了再说吧,走,我们先去见胡叔。”
叶韶安朝屋内看了一眼。
见沈瑜都进去了,戚如翡还没出来,他只得和银霜走了。
沈瑜进去,瞧见昏迷不醒的沈琢,他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从沈琢回京时,他就不喜欢他。
其实也不能说不喜欢,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排斥。
其实他们俩只差两岁。
沈瑜依稀记得,自己原先有个哥哥的,但姜离死后,沈琢突然就消失了,他们母子俩,一下子成了府里的禁忌。
那时候沈瑜还小。
他以为,沈琢是跟姜离一样,都被钉在那个黑匣子里,埋到地下了。
当时他还难过了很久,但后来慢慢有了新玩伴后,他也就忘了这件事,所以当沈琢突然回华京时,他是惊愕的,甚至是手足无措的。
毕竟他当了十几年的独苗,突然蹦出一个‘死而复生’的哥哥,这让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不过沈瑜排斥沈琢,最大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而是——府里所有人对沈琢的偏爱。
祖母、母亲都更疼沈琢。
而且最可怕的是,他们俩活成了一个对照组。
沈琢明明体弱多病,却是温和谦逊文采斐然,虽然没走科举,但昭和帝点了他做大理寺少卿,他竟也做的有模有样。
两相对比,更显得他是个猫憎狗嫌,不学无术的纨绔。
所以,沈瑜越看沈琢越不顺眼,各种找他麻烦,但每次,沈琢都能四两拨千斤将他绕过去,有时候,他闹的太过了,沈琢就突然‘发病’。
搞的沈瑜很抓狂。
但后来,沈琢帮他找到刺客,又帮他洗清污蔑之后,沈瑜突然觉得,有个哥哥好像也不错。
但谁曾想到,现在沈琢突然又……
“喂,死病秧子!”
戚如翡猛地扭头,就见沈瑜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恶狠狠道:“我好不容易才接受,我还有个哥这件事,你,你不准死!”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沈瑜声音明显哽咽了。
戚如翡一时语塞。
沈瑜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丢人的一面,放完‘狠话’之后,正要走时,又被戚如翡叫住。
“干什么?”
沈瑜没回头,他不想让戚如翡看见,他眼里的红晕。
戚如翡:“你过来摸一下,我怎么感觉,沈琢好像发烧了?”
沈瑜嘟嘟囔囔:“你是傻子吗?连发没发烧都摸不出来?”
嘴里这么说,但他还是转身回来了,手往沈琢额头上探了探,顿时皱眉道:“好像有点。”
可先前沈琢明明没有发烧的!
戚如翡立刻让人去喊太医。
太医们呼啦一下子全涌进来了。
沈老夫人等人本在外面歇息,听到动静,又急匆匆进来了。
屋内竹帘簌簌,人影来回晃动。
太医院的太医们,轮流来给沈琢诊脉,沈琢呕血过后陷入昏迷,本就情况不大好,现在又突然开始发烧,情况更是不容乐观。
诊完脉后,见那群太医们,又要凑一块儿嘀咕,戚如翡直接不耐烦指向一个人:“你来说。”
被选中的齐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得战战兢兢上前。
他道:“沈公子天生体弱,此番发热,想来应当是气血阴阳亏虚,脏腑功能失调所致……”
“他先前还好好的,”戚如翡打断齐铭的话:“喝过你们开的药,突然就脏腑失调了?”
“这,沈公子先天体弱,怕是受不了先前的药劲儿,少夫人稍安勿躁,老朽这就与同僚们商议,重新调整药方。”
戚如翡一听这话,火气瞬间蹿到了头顶。
她怒道:“你们是大夫,开药之前,连沈琢体弱,能不能受得住药劲儿都不知道,还能指望你们看什么?”
这话简直是在打太医们的脸。
但现在这个当口,他们谁都不敢出声反驳。
戚如翡看向沈瑜:“他们靠不住,你去外面给我找个大夫来。”
沈瑜一听这话,立刻转身就要走人,被魏晚若一把拉住。
魏晚若劝道:“阿翡,母亲虽不是大夫,但也听说过,病人骤然发烧,是有很多种可能,也并不一定全是太医们药的问题。再说了,琢儿已经喝过太医们开的药了,若是再换别的大夫来看,万一他开的药,与琢儿先前喝的药冲撞了,遭罪的不还是琢儿么?”
沈琢如今这样,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魏晚若见戚如翡神色略有松动,立刻又道:“更何况,这些太医们都是杏林圣手,是陛下让他们来给琢儿看诊的,他们自然会十分用心的。”
戚如翡这才暂时歇了让去外面找大夫的心思。
齐铭率领太医们,去隔壁重新商讨药方了。
沈老夫人等在屋内待了一会儿,出来后,沈老夫人将沈勉之单独叫到一旁,颤巍巍道:“琢儿如今这样,你让人把该预备的,都预备了吧。”
沈勉之神色骤变:“母亲!”
“琢儿是我孙子,我难道会咒他不成,”沈老夫人敲着拐杖,颤声道:“现在备着,也算是有备无患啊!”
若是旁人说这话,沈勉之早让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但现在说这话的是他母亲,他只极力压制着怒气,扔下一句,“母亲,琢儿不会有事的”,说完便转身大步走了。
“你……”沈老夫人眼前发晕,勉强扶住拐杖站稳。
魏晚若立在不远处,见他们母子不欢而散,立刻快步过来:“娘。”
“我不碍事,”沈老夫人道:“勉之嫌此事晦气不愿意做,你去告诉苍荣,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私下先把东西备着。”
沈家这厢刚有动作,昭和帝便已知道了此事。
泰和宫内,灯火熄了大半。
昭和帝坐在御座上,一张脸隐在暗色里,让人瞧不见脸上的神色,只是不住摩擦着手上那只白玉扳指。
过了许久,他才问:“齐铭怎么说?”
“齐大人说,沈公子本就先天体弱,今日只用了些性温的药,他便突然发热了,只怕是,只怕是……”
大监话没说完,昭和帝一把将御案上的茶盏,摔在地上,怒骂道:“逆子!逆子!!!”
昭和帝性子深沉,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大监立刻跪了下去,连圣上息怒都不敢劝。
昭和帝俯身,双手撑在御案上,脸上的阴鸷,瞬间全暴露在灯火下。
但殿内两个宫人,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砖里,是以无人瞧见,只听到昭和帝满是怒气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传朕口谕,即刻将六皇子打入天牢,着三皇子、十皇子,彻底沈琢所奏之事,三司协查。”
一般皇子犯事,都是交由宗正寺处置的。
且若并无确凿证据,一也都是先下令禁足,待事情查出之后,再行处置。
但这次,昭和帝却是一上来,就将六皇子打入天牢,并且跃过宗正寺,直接让三皇子和十皇子调查,显然这次,他是真的动怒了。
大监不敢耽误,立刻去传旨了。
今夜各处都不太平,但戚如翡都不知道。
她既不知道,相府管家私下已在准备沈琢后事了,亦不知道六皇子的事,她只安静守着沈琢。
第一天,沈琢没醒,夜里突然下起雨来。
第二天,雨没停,沈琢也没醒,并且还一直发着烧,见那些太医们,个个急的长了一嘴的燎泡,戚如翡骂他们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第三天,沈琢还是如此。
所有人的神色,从期待变成了失望,再到如丧考妣,沈瑜更是眼睛红的像兔眼一样。
到了第三夜里,戚如翡已经听说,管家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甚至还带着小厮来送东西。
戚如翡在屋里,不知道小厮送的是什么,但听到沈瑜在外面大声骂:“滚!你们都给我滚!沈琢还没咽气呢!你们就这么巴不得他死是不是?”
院外吵嚷了一会儿,戚如翡听见有人走了,紧接着,她突然听到了哭声。
那哭声很快,只响了一声,就沉了下去。
戚如翡知道,沈瑜短时间内不会再进来了。
她转头冲绿袖道:“你也出去吧,我有话想单独跟沈琢说。”
绿袖应了,退出去时,将门掩上。
一时屋内,只剩下沈琢和戚如翡两个人。
烛火哔啵,照得戚如翡形单影只,等关门上响起之后,她才转头看向沈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之微信群聊】
老子是独苗:哥,你再不醒来,我就真成独苗了。
别说话吻我:别急,让我再苟一会儿。
沈记棺材铺:客官,买棺材送金童玉女,上/门/服务,包您满意。
就等捡漏:沈公子,你安息吧,我会照顾好阿翡的。蜡烛jpg
家里有山寨: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来年今日,我会给你烧纸钱的,回去继承山寨喽!
我是土匪我怕谁:啊啊啊!诈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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