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每次生病,都得躺个三五日。
但这次,第二天他便能出来走动,甚至在陪老夫人吃早饭时,还说要陪戚如翡回趟娘家。
彼时,魏晚若也在。
她听到这话,愣下,柔声道:“你昨日病一场,大夫叮嘱过要你多休息,今日瞧日头不弱,不妨你们改日再去?”
魏晚若满脸关怀之色,任谁见,都要称她是慈母。
戚如翡摇头:“不行,今天去。”
她不想等。
“可琢儿的身子……”
“母亲不必忧心,”沈琢给戚如翡夹个包子,温润一笑:“我的身子已无大碍,而且听说今日子忱兄回京,我和阿翡也去瞧瞧他。”
魏晚若听他这么说,便去看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一向疼沈琢。
他既说要出门,她自然依。
而魏晚若只是做做慈母的样子,沈老太太既然点头,她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转而又说些关怀的话。
吃过早饭后,戚如翡和沈琢便出门。
孟辛一甩鞭子,将马车往戚家赶。
戚如翡靠在车壁上,一把将袖子撸到胳膊肘,随口问道:“你刚才说的子忱兄是谁?”
沈琢正在倒茶。
闻言,动作一顿:“阿翡不记得他么?他是你兄长。”
兄长?!
戚如翡不耐烦啧声:“我连我爹娘是谁都不记得,你觉得,我还能记得我有个兄长?”
沈琢:“……”
虽然戚如翡不记得戚子忱这个兄长,但戚子忱却一直惦记她。
先前,戚子忱收到家书,说戚如翡已经找回来。
是以今日随大军回朝,戚子忱匆匆去营中露个脸,便向上峰告假,一路纵马回戚家。
可回来之后,却被告知,戚如翡已经出嫁。
戚子忱愣住:“囡囡不是刚找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嫁人?!”
“是你大伯父他们生前就定好的亲事。”二夫人匆匆带过这一茬,拉戚子忱,抹眼泪道:“长高也瘦,当初娘就说,让你好好读书,将来走仕途,可你偏不,非要去从军……”
“娘!儿子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还不如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呢!”
戚子忱打断二夫人的话,拎茶壶,对壶嘴直接喝起来。
二夫人忙道:“你慢些喝,慢些喝!”
戚平川是文人,见不得这般牛饮的方式,但见戚子忱满头大汗,又想他今日刚回来,便忍没发脾气。
戚子忱灌半壶茶,才觉好些。
他随手抹把汗,问:“娘,囡囡嫁给谁?我瞧瞧她去。”
戚子忱虽是戚平川的儿子,但他自小就喜欢亲近大伯戚平山,连带,同戚如翡的关系也很好。
这些年,除戚老夫人之外,戚子忱也在找戚如翡。
二夫人轻咳一声,神色有些不自在:“你这刚回来,过几日再去瞧她。”
“娘,我等不过几日,我跟囡囡这么多年都没见,我……”戚子忱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二夫人似乎有些心虚。
等等!刚才他娘说,这门亲事是大伯父他们当年定的,那就是——
戚子忱声音陡然拔高:“相府?!你们把囡囡嫁进相府?!”
这几年,戚子忱一直在军中,身上便有股杀伐之气,陡然发起脾气来,二夫人也怵得慌。
她忙道:“不,不关我们的事,阿翡被找回来之后,相府的人就来提亲。”
人常说,知子莫若父,反过来也一样。
戚子忱太解他爹娘,他怒道:“阿翡被拐多年,若非你们主动提起,相府如何会记得这桩亲事?!”
二夫人嗫喏道:“我,我……”
“混账东西!”一直被忽视的戚平川终于忍不下去,重重拍桌子:“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戚如翡和沈琢刚进院中,就听到戚平川的怒吼声。
戚如翡有些好奇:“二叔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
“这,小人……”管家话没说完,一道比戚平川更凶的男声跟响起来:“我说错吗?!全华京谁不知道,沈琢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你们竟然让妹妹嫁给他?!”
一脚刚迈进院中的沈琢:“……”
管家简直都想死。
戚如翡突然带沈琢回来,他本想让小厮先去通传一声的,但沈琢却说,他知戚子忱今日回来,想必此时已经到府上,不让打扰他们共叙天伦,他和戚如翡直接过来便好。
谁曾想,直接过来的结果就是这。
管家生怕,里面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当即扯嗓子便要喊,可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
戚子忱见与父母说不通,一把抓起桌上的佩剑:“我这便杀去相府,将妹妹带回来!”
说完,大步流星朝外走。
“混账东西!你给我站住,你……”
戚平川话说到一半,外面突然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你是要去相府接我吗?”
戚子忱脚下一顿,看面前的人。
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挽妇人的发髻,一身水绿色窄袖裙装,手上握一把文人扇,此时正将扇子盖在头上挡太阳,眯眼睛看他。
依稀有些像他记忆里的面容。
戚子忱不可置信叫声:“囡囡?!”
“囡囡?!”戚如翡一愣:“哦,不是我啊!”
说完,她顺台阶上上走,向匆匆奔过来的戚平川夫妇打招呼:“二叔,二婶。”
戚平川夫妇也是一愣。
他们没想到,戚如翡会突然回来。
还是二夫人率先反应过来,立刻道:“阿翡回来,来,快进来,刚好你哥回来,听说你成亲,还嚷要去相府见你呢!”
自己儿子这个脾气,二夫人是知道的。
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说不定真的会杀到相府去!不过现在戚如翡回来,这事就好办,左右当时这门亲事,是戚如翡自己点头的,也怪不到他们头上去!
“哥?!”戚如翡扭头,看向银甲凛凛,一脸杀气的戚子忱。
“哎哎哎,”找多年的妹妹,现在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戚子忱高兴的手足无措:“囡囡还记得我吗?”
戚如翡指指自己:“囡囡?!”
戚子忱怔一下,突然啊声。
他这才想起来,小时候的戚如翡也不喜欢他叫这个称呼,立刻改口道:“我以前听大伯母常常这么叫你,既然你不喜欢,那我跟大伯一样,也叫你阿翡吧。”
戚子忱刚说完,二夫人便道:“外面天热,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说。”
戚如翡朝前走一步,突然又想起来沈琢来,扭头道:“你还站哪儿干什么?等我找八抬大轿来抬你呢?”
谁?!
谁站在哪儿?!
戚平川夫妇顺戚如翡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身绿衣的沈琢,站在廊下的花树下,正微笑望他们。
天爷啊!他什么来的?!
戚平川差点来个平底摔。
戚子忱忙扶他:“爹!”
戚平川立刻将他扒拉开,正要开口跟沈琢说话时,沈琢却先一步开口。
他道:“我刚才听子忱兄,我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我怕我再往前走,不吉利。”
戚平川:“……”
戚子忱扭头。
他其实没见过沈琢,只是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一身病骨的事。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说的话,会这么尴尬,竟然被沈琢听个正,不过沈琢既然来,也刚好,省得他再去找他。
“沈公子,阿翡……”
戚子忱刚起个话头,就被戚如翡打断。
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戚子忱,但戚如翡对这个便宜哥哥印象不错,见沈琢突然作起来,直接不耐烦道:“你再站那儿哔哔不过来,我就把你打进一只脚迈进棺材里!赶紧滚过来!”
戚平川夫妇都要凌乱。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戚如翡说完这话,沈琢竟然真的就过来。
戚子忱也是一愣,他还以为戚如翡在相府过的不好呢!没想到,沈琢竟然这么听她的话!
但是听话也不行。
瞧沈琢那面色苍白,脚步虚弱无力的模样,一看就是非长寿之人。
戚子忱跟戚如翡进去:“阿翡,你放心,兄长回来……”
“打住!”戚如翡刚才在门外已经听个大概。
这位戚子忱大概是个妹控,以为是他爹娘忽悠她,嫁给沈琢的呢!
戚如翡道:“二叔、二婶一没逼我,二没忽悠我,是我自愿嫁给沈琢的。”
戚子忱不信:“嫁给他?!你图他什么?”
戚如翡往圈椅上一靠:“图他长得好看,图他有个当大官的爹,图他听话,图他死得早,不行么?”
被图死得早的沈琢:“……”
戚平川瞬间觉得椅子扎的慌。
见沈琢捧茶盏的手一抖,他眼皮也跟一抖,立刻呵斥道:“阿翡,不得胡言乱语!”
说完,又立刻向沈琢赔不是:“大公子,犬子刚才言语无状,冒犯您,老朽代他向您赔不是,还请您勿怪!”
戚子忱不服气:“爹,我……”
戚平川转头呵斥:“闭嘴!”
“行!”戚如翡打断他们的话:“我既然嫁给沈琢,凡事我自己能解决,你们就别操心。”
说到这里,戚如翡扫一眼戚子忱,撑下巴问:“你武功怎么样?”
戚子忱一愣,不明白戚如翡怎么会问这个,便谦虚说句:“还行。”
“我们俩比划比划?”
戚如翡在叶城的时候,想松筋骨就下山去打劫。
到华京来,只能跟那些刺客打,但因为要保护沈琢,她每次都打得不过瘾,见戚子忱穿盔甲,又握剑,一时兴起便想同他比划比划。
戚子忱一脸惊讶道:“阿翡会武功?!”
“小瞧我?!等会儿我让你叫我爷爷!”戚如翡问:“比不比?”
戚平川嘴都要气歪。
戚子忱当即应。
两人也不管堂上剩余的三人,当即便一起往外走。
沈琢无奈摁摁眉心,在戚平川连连道歉中,跟过去。
将军府专门修建有练武场。
虽然戚将军夫妇去世多年,但这练武场却没荒芜,看得出来,时常有人过来打扫。
戚如翡等戚子忱卸甲,也没跟他啰嗦,直接提刀就上。
戚子忱怕刀尖无眼伤戚如翡,最开始并没有拔剑,但数招过后,他发现戚如翡武功不弱,他一味防守有些吃力,只得拔剑应对。
今日是个阴天,凉风习习。
练武场上刀光剑影惊掠而过,一绿一黑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
沈琢立在廊下,绕有兴致看他们。
戚如翡的武功,沈琢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戚子忱的武功竟也不错,动起手来,竟然能和戚如翡不相伯仲。
一炷香后,戚子忱仓惶间,不小心露个破绽,被戚如翡一刀将剑劈开,刀尖直抵他喉间。
戚子忱顿时输的心服口服,不禁感叹道:“大伯父要是看到你如今这样,定然会很欣慰的!”
戚如翡不置可否。
她习武是为她自己,别人欣慰不欣慰,关她什么鸟事!
沈琢坐在旁边的亭子里,待两人比武归来,立刻将帕子递给戚如翡。
戚如翡胡乱抹把汗,问道:“你说你从小就崇拜我爹,那你知不知道,他跟谁不对盘?或者谁跟他有仇?!”
这才是戚如翡找戚子忱比武的目的。
对他们习武之人来说,与其搁哪儿用嘴叭叭说,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打得血热,什么话都好说。
“大伯父一直在边关驻守,要说跟谁有仇,或者不对盘,那就只有……”
戚子忱话一顿,抬手指向沈琢:“他爹。”
沈琢表情骤然一冷。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见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