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太能干了也是一种悲剧,诸如某人这种真的已经身陷绝境了其他人还很放心的说笑着诸如“她一定是故意的”这一类的话语,青奋此时若是还有心智又知道了这番对话,只怕会冲过来掐着两人的脖子将他们统统掐死。
仗着宝马神骏,墨蹄狮子兔就算是负了两个女子也是快捷如飞,青晨曦的坐骑虽然不是汗血宝马也是难得一见的良驹,一日之间三人已经来到了太原地域。
一入山西境内,满目灾情更比山东严重了十倍,而且越往西走灾情越重。大旱之年,多少地方颗粒无收,灾民遍地尸横遍野,入眼之境惨不忍睹。
“惨……惨……”
寻参不时看到路边的死人,或是一个人倒地,或是一家人倒地。死者大多瘦骨嶙峋,腹部却是高高鼓起,正是食无所食只能啃观音土度日,而这种白色的泥土根本无法养人,煮熟之后只是“骗饱”,吃多了便会变成这样的大肚饿鬼而死。整个山西仿佛已经化成了饿鬼地狱。
“天道无情,万象唯灭。这些人确实可怜,但这人世间本来也就是适者生存。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的灾劫,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灾劫,我们无力于此,多看无益。”
同样的景象入眼,殷玳琳的反应却冷淡得多。她平素所受教育也以自修自持冷眼世间为主,除却身边之人之外极少在意。所以求瑕宫的人除非必须之外就连江湖走动都极少,如今纵使目睹天灾浩劫也难以动摇心头。
“求瑕宫的出尘见识自然是高妙的,不过我们此来是请教一位慈悲度世的高僧医治这位姑娘的毒患,殷师妹到时候恐怕要注意一二。”
青晨曦在一旁听着两个女人的“争论”,不得不出言提醒。那个半傻的也是算了,那个不傻的可得嘱咐好了。
“你说的前辈是个和尚?”
殷玳琳眉头一皱,求瑕宫崇信道家,她自小就对那些“四大皆空”“无爱无恨”的“非人”没什么好感。早先听青晨曦提起治病只当是一个高明的郎中,谁知道竟然是个和尚。
“若是有碍的话,殷师妹暂且在别处小歇,这位姑娘便交给我即是。”
“不必了,怎么也是我求瑕宫的人,若连求医都交由青师兄,那也太不通情理了。”
虽然心头不喜,但殷玳琳还没有到不懂人情世故的地步,自己的人去求医却交给一个外人负责,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三人相互说话间已经来到太原城郊,这里既是受灾中心又是山西境内屈指可数的大城,前来逃难的难民更是小小莫清的百倍之多。如此众多的灾民当然更不可能像莫清那样轻轻容易的放入城内——假如太原城守当真那么做了,这些嗷嗷叫的灾民就会真的化身饿鬼,将整座太原城啃得连地皮都不剩。
月余之前,受到煽动的近十万难民几乎形成了攻城的态势将太原城团团围住,山西布政使紧急下令,当地都指挥使派出三万军队弹压,一番冲突死伤近千人总算是控制住了局面,现在太原外的流民都被安排在十个大营中,等闲不许出入。
但说是大营,其实也只是十片被划出的空地,现在到处都屋子缺乏,如果能将这十万人都按正常标准安置那等于是建立起了一个简易的十万人规模城市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每天十营之内不断有带甲兵丁往复巡逻以维持安定,而一日两餐的粥饭也一天比一天稀薄,吃喝拉撒全在这一摊子之内,每日都不断有人饿死然后被抬出去烧掉,疫病流行更是难以避免。
三人正自穿越城西丙营,却见身边流民个个都行色匆匆的往一个方向跑去,人人面上带着希望之色,截然不同于沿路所见的满目绝望之人。
“这位老丈,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大家这都是去哪啊?”
青晨曦难抑好奇之心,伸手拉住一个奔跑中的老者如此询问道。
“你们……不是难民吧?”
老者看了看三人的光鲜衣物,特别是丰满红润的脸庞,显然都是大鱼大肉管饱的主。不过老头心态却意外的平衡没有仇恨的心理,仍然回答了眼前人的问题。
“明心法师今天到我们这儿来说法,听了他老人家的讲经便可以被超度,来生投世一个好人家,再也不用忍饥挨饿了!”
老人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多言,一路小跑的拖着老迈的腿脚往前方跑去了。
“神棍!”
殷玳琳冷笑了一声,什么做好事就会有好报应,什么供奉佛祖来生就可以大富大贵,在她看来完全是惑人心志的胡说八道。大善人家往往家资殷实,因而被绿林中人看上而一夜间家破人亡的不胜枚举。而那什么信佛祖得解脱,要是所有人都信佛祖,来世所有人都当富人,普天之下再没一个穷人,这种事情可能吗?
这个叫明心的秃驴八成也是个骗钱的神棍,其他地方混不走了便把主意打到了这些灾民身上,便是每人能榨出一文钱来,十万人也是不小的数目了。
“明心大师?我还当他会在太原城中。”青晨曦有些意外惊喜的转头对二女说道:“他就是我所说的那位五台山的圣僧!”
殷玳琳一时愕然。
“……所以贫富莫怨,所以生死无尤。”
三人赶到之时明心法师似乎一段说法已毕,只赶上了他的最后两句话。这位法师身材瘦小枯干须发皆白,便是站在殷玳琳面前也矮了约莫半个头,瘦弱的身体披着宽大的灰格袈裟,远远看上去甚至容易被误认成为一尊干尸金身。虽然只听到最后两句话,但大概听得似乎是劝人平心静气面对天灾**,莫要造反***一类的话语。殷玳琳看在青晨曦的面上没再把“神棍”二字说出口,但脸上嘲笑之情却也不屑遮掩。
“大师啊,我家祖辈四代都老老实实在山西吉家沟里种田务农,足足四辈人没干过一点的坏事。结果这次大旱,我爷爷先病死了,我奶奶因念成疾没上一个月也去了。然后死的就是我哥哥,我妹子,还有我两个孩子,现在我妻子也奄奄一息眼看就要饿死了。大师啊,你说我干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为什么偏偏是我家那块地方要遭旱灾?我怎么能无怨?”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站了起来大声叫苦,身周人感同身受也纷纷呼应叫苦了起来。一时喧腾不息。
“是应无怨啊,难道无人之地就不会旱了吗?”
众多应和声中突然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还傻里傻气颇像一个傻大姐说的,所有人转头怒目而视,果然看见一个傻子笑嘻嘻的站在人群之后。
不过……无人之地就不会旱了吗?
所有人怒过之后脑子不由自主去想这句话,结果越想越憋屈。就算是以农民的见识和思想也知道,旱起来的时候那一州一省之地可不会分什么有人无人,是地皆旱。只是如果承认这一点的话,那旱情就根本不是冲着人来的,天时有好有坏都是常理,如果非要怪的话恐怕只能怪地上的人呆得不是时候。
“那湖南的大涝呢?长江水突然改道淹没良田万亩,数十万人流离失所,这些人自上古炎黄起祖祖辈辈在那里生存了恐怕几千几万年,如今一遭湮灭。世间若有佛祖,佛祖慈悲何在?这也该无尤吗?”
这次站起来的是一个穷书生模样的人,身上穿着长袍已经是补丁摞补丁,回头看了傻女一眼只当那是她无心说的疯话,继续转头问着大师发问。
“是该无尤啊,难道无人之前长江就不会改道?”
大师没来得及回答,这次却是青晨曦代答了。穷书生不由转头怒目而视,想要骂人却又骂不出口。
根据《史记》记载,甚至更早到《虞书》《尚书》等上古典籍推算。彭祖之人与纣王之时不过七百余岁,而其祖父则已是五帝之一的“颛顼”,黄帝的继承人。再往上便是“三皇”时代,拢共算来自从有人至今起不过三几千年,而这万古的高山大河,其川流不息泰山不移何止千万年。
如果换成寻常愚民的话算计着盘古开天女娲造人,想来人类自是与天地同存般的古老。但书生虽然百无一用却饱读诗书,曾经钻研考古的想要论证人类至今多少年,可惜就算翻遍经典也只能算出这个数字,如今被这个小子一呛声竟然回不出去。
是啊,此人的话刚好在点子上。这江河改道之事亘古已有,甚至女娲造人之前恐怕便已经改道了不知几千万次,现在人全扎在河边,遇到河流改道之时的天灾,那到底应该是人挡了水道,还是水挡了人道呢?水还未怨人拦路,人怎好去怨水无情?
“那,那遇到天灾**,难道我们反而应该欢天喜地吗?”
刚才的那位被问路的老丈此时也站了起来。
“无怨无尤是要人莫要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若将一切归罪于天,则难免积怨于心。无法报复于天,便要报复于人,最终不过是破罐子破摔的自毁罢了。所以无论是遇到天灾还是**,求神拜佛都是没有用的,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这次代为作答的是殷玳琳。虽然她对佛之道不感兴趣,不过对于那些遇到些挫折和麻烦便只会怨天怨地怨父母怨社会的“凡人”她更加讨厌。遇事便斗,斗败就死,人生在世不过如此,叽叽喳喳软绵绵的听上去叫人好不心烦。
“原来是青施主,距离上次分别已经一年,不知你一向可好?这两位女施主秀外慧中,智慧通透,不知可是与你同行?”
明心坐于高台之上早看到了三人,只是听得有人代答便一直静静微笑,直到此时众人嘘声他方才开言。
“打扰大师说法还请恕罪,这位姑娘身中奇毒神智不清,还望大师妙手回春。”
“阿弥陀佛,天灾**本是俗世浩劫,虽无神佛可怨却有人心可依。诸位施主这便散去吧,若身体有不适的可往东边三百步处问医取药。”
明心大师站起身来表示说法已毕,众灾民在一片嘘声中都散了。失望的不是一个两个,或者应该说大多数人都对这一场法听得索然无味。事到如今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救世主,一个能让天上掉吃穿的仙人或者一个能领导他们打进太原城吃光太原城的领袖,或者最不济也要来个高僧向他们保证,就算这辈子死了下辈子也可以安安心心当大少爷不再愁吃愁喝。结果这老头却串通几个小男女胡扯什么“不要抱怨”“自己救自己”之类的废话。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自己靠自己靠了半辈子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人来教吗?但现在这事情是能靠自己解决的吗?自己等只不过是一群凡人,现在是“天”要自己等死,任何的挣扎与反抗都是无力的,不如安安静静听天由命吧。
“凡人”们散去了,“超人”们齐聚一堂。明心大师地位超然在城外有一间粗木搭建的小屋,虽然同样简陋但比起外面的流民们已经好出不知多少了。
“这位姑娘所中之毒不过是寻常**的药物,但她的失神似乎并非全然由此引起。”明心伸手搭着寻参的脉搏,白眉扬起微有惊讶之色:“这份脑识受损的症状倒是从未见过。乍一看似乎是天生如此,但细一判却隐约有后天伤势的痕迹,但再仔细端详却又找不出端倪所在。而且这一身筋骨,虽然年纪已逾二旬,但却偏偏筋骨柔韧若初生,经脉更如婴儿般崭新,固然没有练武人修炼之后的痕迹,甚至也没有常人该有的沉淀。这,这真是奇哉怪也。”
老和尚左手把完换右手,右手把完换左手,足足诊了半个时辰也未能瞄准病因。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寻参经脉奇特这件事情殷玳琳当然自知,可若对方只能诊出这点水平,那真是白跑一趟了。本身对和尚就没啥好感,闻听此言更是把最后的耐心也磨没了。
“女施主不必着忙,老僧虽然无法一探这位姑娘病理根源,但稍尽绵薄还是做得到的。”明心大师脾气甚好,也不以殷玳琳的言语不敬为忤。
“这位姑娘的脑识之伤先后天交杂,倒是与胎里病有几分相似之处。虽然不知这身筋骨为何如此历久如新,不过假若能修行上乘内功,借天地阴阳之力调和,或者渐渐可以不药而愈。这点药你们拿去。”
老和尚说着起身从旁边医柜中取出两个瓷瓶来,一色红一色白。
“白瓶内装的是清神醒脑的药物,每日饭后一丸,大约三天后便可解除**药的捆束。红瓶内装的是助神益健的丹药,每日凌晨一丸,多少会有助于这位姑娘的神智恢复。”
“多谢大师出手了。”
青晨曦恭恭敬敬接过药瓶。突然一声门响,一个看上去壮硕许多的中年和尚推门走了进来,先向三个客人合十行了一礼,然后才转身对明心大师说道。
“师傅,乙营中发现新的疫症患者,全身发黑皮肤起泡,师弟们不识其病已经将尸体隔离。将军恐有传染之虞派人请师傅前往商议。”
“即是如此老纳这便去了,青施主与二位女施主这请自便吧。如今天色已晚,流民营地不便住宿,三位可前往太原城投宿。无尘,你送三位施主一程,帮他们安排好落脚之处。”
一行四人就这样来到了太原城。本来现在饿鬼围城期间进出都不算容易,但有五台山大师的高足带路就又自不同了。明心法师已经在太原一带行医数月,惠泽千万,上至高官贵妇下至流民饿鬼都或直接或间接的承过他的人情,是以无尘和尚带领下,进个城门找个住处之类的事情尚且不在话下。
一切安顿妥当之后无尘也告辞离开了,听说这三位是明心大师的朋友,客栈老板立刻腾出三间上房免费招待三人,然后还未等三人在青晨曦的房间里坐牢靠,一个小厮已经敲门进来端茶倒水热情异常,口中还不断提起明心大师的恩德云云,必要好好伺候三人稍尽心力。
“那个,明心大师到底对你们有何恩德啊?”
一路上实在沾光太多,殷玳琳实在想不明白那个满口废话说法都被人嘘的和尚究竟有何德能可以让这许多人像菩萨一样的供着他。
“别人我不知道,小的原来也是城外逃难流民中的一员。”小厮说起往日更是双眼发光。
“那时的我差不多已经快要饿死了,来到这里之后又被堵在城门外,心生绝望只道死定了。当时心灰意冷什么都不想的等死,与我同来的几***多也都是这样的心情。是明心大师救了我们。”
“他帮你们进城并且找到了这份工作?”
殷玳琳扬了扬眉毛,这确实该算是大恩了。
“不!”小厮意外的一摇头:“大师只是让我明白了怨天尤人不如起坐立行的道理,这份工作是我自己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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