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辞手指在桌上微敲了敲,刚准备开口,就被打断了。
一阵嘈杂的谈话声响起。
“hi,ao”
是她的外国朋友,也是黄种人,热情的跟她拥抱,而后谈话,最后将几张传单塞给她,而后离开。
程末坐下,眼眸里那阵水波似乎淡了笑,明朗的笑“你看,我朋友社区里还办一个小型的慈善捐赠会,自愿捐赠,赠品以拍卖的形式卖出去,钱用来资助小区里上不起学的孩子。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准备好的话已经打断,此时此刻,这情境显然已经不适合再说下去。
贺辞看了看她递过来的传单,点头说了句好。
程末心底挂着的大石头暂时沉了下去,她就怕贺辞不去,再坚持把刚才的话说完。
她还做不到那么厚脸皮,在别人说了拒绝之后还贴上去。
这社区不远,就在先前的be酒吧附近。
两人暂时道别,回到住处去取一些适合捐赠的东西。
陈凡见贺辞折返,心里正好奇的很,就听见贺辞问“你家里,有没有什么适合捐出去的东西”
陈凡一听见他打自己家里东西的主意,紧张的跳脚“不行我的藏品,你要是敢碰一下,咱两就绝交”
贺辞冷淡的看他一眼“就你那些破书画”
他转身往厨房走“把你做的蛋糕、饼干装一些起来,我等会带走,给附近社区里的孩子拿去。”
陈凡一听到不是要动自己的藏品,只是要他制作的甜点,爽快的答应了。
贺辞回屋里,也不知道带上些什么,他出国的时候走的很匆忙,行李也很少,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
屋里还有一些书,一个摄像机,两幅球拍,一个素描画架,再无其他了。
最后,下楼的时候,他提着个包,里面装着书、球拍和他的衣服。
陈凡过来一看,嫌弃的别过眼“你这些一次买了多件的衣服,这下可派上用场了。”
他一直嫌弃贺辞这一点,清心寡欲到极点,生活也没有什么情趣,平日里要么在屋里看书画画,要么就是去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就连衣服,他老人家都是每次同款买上好多件,衣橱里清汤寡水,只有黑白灰,外加藏蓝四个颜色。
和他这个人一样。
贺辞没理他,从他手上接过袋子,出了门。
两人约在社区门口见面。
程末开车过来,到的早一些,干脆下车等。
这社区里住了不少熟人,酒吧里认识的,学校附近认识的,经过她的时候都对她打着招呼。
程末脚尖在地上点了点,心里还在担心着贺辞会不会不来,就看见他从梧桐大道的那侧走了过来。
灰色衬衫,外面多套了一件银色的西装马甲,面料挺括,扣子整齐的扣到最后一颗。
程末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虽然你这样子很帅,可是我还是想说,是不是太正式了”
贺辞抿唇笑“我好像只有这么正式的衣服。”
程末莞尔“那我们之后去逛街,我送你衣服。”
贺辞没应,跟着她往社区里走。
慈善捐赠会已经开始,会场外面有几个小孩在外,程末认识其中一个小孩,他母亲是附近一家咖啡厅的服务员,也是华人。
小男孩脑门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声音软绵绵的,简直想往她怀里钻“小末姐姐,小末姐姐,我好想你啊。呀,好香啊。”
程末揉了揉他的脑袋,贺辞在一旁将装着饼干的袋子递了过去。
孩子们一看见好吃的饼干,瞬间涌了上来,你一块我一块的,嘴角边沾满了饼干碎屑,最后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
只是最初那个叫明博的小男孩,对饼干一点兴趣都没有,抱着程末的袖子不放,问她什么时候来社区做义工,他想跟她玩。
直到会场喇叭响起,小男孩才松开手。
贺辞在一旁静静等着,进去的时候走在程末后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句好香啊,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软糯的橙,非常自然的甜香味。
两人在会场里落座,程末带来的东西很多,近期就要回国,很多东西她也用不上了。
小音箱、吹风机、书、唱片、小烤箱刚才已经有人帮她搬了下来,拿到了后台。
贺辞也将包递了过去,社区义工在登记每个人的信息和捐赠物。
等后台整理好所有的东西,开始拍卖,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程末是个急性子,等待的时间太无聊,她就出去陪小朋友玩。她平时经常在社区做义工,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贺辞一个人被丢在那里,倒也不着急,等程末再进场的时候,远远只看见他坐姿挺拔端正,背脊如松,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耀眼。
难怪她第一眼在就相中了他。
她回来,贺辞侧过头,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深邃光华“回来了”
程末嗯了一声,迅速的别开了眼,耳尖却悄悄红了红。
要命,不许这么看着她。
贺辞目光落到女孩微粉的耳尖上,而后又转开。
大家捐赠的东西,即将上台准备竞拍。先前在餐厅里热情和程末打招呼的女孩正在台上,神情活跃,热情万分的打了个招呼。
程末捧场的很,用力鼓掌,把手都拍红了,静下来的时候悄悄对手心里哈气。
贺辞看到她的小动作,淡淡的笑。
这是一场慈善性质的活动,来的人大多都是社区的居民。竞拍的物品种类却多样,因为除了居民,还有一些企业家参与了捐赠。
程末来是来了,但其实对这个流程并不太感兴趣,懒洋洋的蜷缩在座位里,像是即将冬眠的小松鼠。
她带来的东西,除了日常生活用品,还有一大堆杂物。以前在画展上随手买下的画,旅游时在南非市集上买的手工项链,一块不知道谁送的翡翠
贺辞见她兴致缺缺“怎么了”
程末唇角微抿了抿“这才没多久,我看我带来的东西都被别人拍下了。”
说完,她唇角往上弯了弯,又往下按了按。
一点得意的小满足,带着一点小倦怠。
贺辞看的明白,他也觉得有几分索然。今天原本就是陪她来的,等这一场拍卖结束,有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
不过下一秒,那点小倦怠就一扫而空了。程末从冬眠状态中清醒过来,看着台上摆着的球拍和衣服,那是贺辞带过来的。
除了那衬衣之外,还有个小而精致的戒指。
银色戒指,简单大方,刻着独特的花纹。
程末挑眉,这个戒指,之前她好像看贺辞戴过。
他似是很爱惜的样子,有时候戴在手上,无聊的时候还会轻轻旋转。
程末转过头偷偷看他,贺辞神色依旧清淡,长而浓密的眼睫微微下垂,掩住漆黑的眸子。
啧,小可怜,没有东西捐,竟然把自己的衣服都给捐了,还有最爱的戒指。
她给他都买下来就是了
程末开始偷偷发短信。
她自己出价,怕是会吓到贺辞,干脆找个认识的人。
刚才出去玩的时候,明博的妈妈也在,两人打过招呼,程末给她发信息
姚姐,帮我个忙啊,马上开拍的东西,你帮我出价买下来,不管多少
她特意在句末加了三个感叹号,明博和他妈妈高姚坐在前排,姚姐回过头,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
程末放心了,满足的继续缩进了椅子里,心里想着怎么把这些东西买下来,最后怎么送给他。
他肯定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但是说不定心里是多么的又心酸又感动要是能看见他眼角微微泛红,却低下头不经意的别过眼去,那可就太美妙了
想想她都要忍不住笑了。
贺辞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看她笑的狡黠的样子,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小孩心性。
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在瞎乐点什么。
他收回目光,眼神却落到台上那枚戒指上。
下意识的,他摸到左手食指,但是只感受到那一圈浅浅的印痕,并没有冰凉的触感。
贺辞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方才是一时冲动了。
算了,大不了,他就再买下来好了。
全当是捐了一笔钱。
竞价开始。
“10dors”
第一个喊价的是个带着孩子的父亲,他好像是看上贺辞那一副球拍了,因为离得近,他清楚的看见了球拍上的吊牌,全新的专业运动器械,就那副球拍,也就值这个价了。
很快,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抬了抬牌子,声音颤巍巍的“12dors”
她是看上那戒指了。
高姚一直没出声,程末也不着急,前面这抬价的环节确实没必要参加,只要最后出高价拿下就行了。
既帮贺辞找了面子,又给他买了东西回来。
她可是个温柔贴心的可人儿哦。
然而,就在她开始自我赞美时,贺辞出价了“100dors”
他的声音清冽干净,如碎冰碰壁,却足以在会场引起震撼了。
疯了
别人还是12、14的加价,他倒好,一下子说了100
连程末也惊了,可就在这时,高姚开始举牌了“200。”
贺辞目光轻轻一瞥,不紧不慢“300。”
程末“”
他难道,真的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穷,还是在这里死撑着呢
前排高姚继续加价“500”
她正在喊价的兴头上,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这点钱,对末末小富婆来说可不算什么。
贺辞微微垂眸,淡淡笑了笑。
看来那戒指该舍了,再加价,可以,但是没有什么意义。
他沉默了。
程末在一旁悄悄的观察他,心里那个心疼啊。
真是个没钱的小可怜。先前估计都是硬撑着喊价呢,现在高姚喊出来的500对他来说,已经实在的太多了吧。
他没钱也不要紧,她有钱就是了。
一个小戒指算什么,她有钱,买栋楼给他都成。
竞拍结束。
众人散场。
贺辞走在前面,低头看了眼时间,正好到中午“我请你吃个饭。”
程末低着头给高姚发短信,猝不及防的撞到他的后背,结实的触感,她啊了一声,捂着头后退了一步“好硬,疼”
贺辞微微弯下腰,拨开她的手,双手落在她肩头“我看看。”
忽然拉近的距离,他的眼眸里盛着她的影子。
一双深邃的眸子里,目光认真,下颌微敛,嘴唇抿出好看的弧度,呼吸都要落到她脸颊上。
程末感觉自己脸颊上的绒毛都颤了颤。
像是不受地心引力控制般的,被他吸引,纷纷往他那边翘过去。
贺辞声音放轻“嗯,红了一点点,回来冰敷一下。”
程末小声嗯了一声,耳尖又不争气的红了。
贺辞抿抿唇,似是意识到方才有些不恰当,站直身子,收回了手。
这场景,似曾相识。
他右手插进裤袋里,神色坦然自若“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粤菜馆,想吃吗”
程末等他转身,悄咪咪的揉了揉耳尖,说了句好。
原来越是禁欲冷清的人,越撩人。
餐厅里人有些多,不过老板似乎与贺辞是熟识,见他来了先挤眉弄眼了一下“带女朋友来吃饭啊”
贺辞一本正经的纠正他“请小朋友吃饭,不许胡说。”
老板嫌弃的翻了个白眼“不是女朋友,那就自己买单,老娘不请客。”
贺辞见怪不怪,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程末喜欢靠窗的地方,坐下之后看窗外,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叶片金黄,好看极了。
贺辞把菜单递给她,程末点了瘦肉粥、茶树菇烧麦、酱香蒸鱼腩、港式烧腊、白灼娃娃菜。
贺辞看的出来她很喜欢“以前有经常吃粤菜吗”
程末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喝粥“很少。我吃西餐吃习惯了,中国菜吃的不多。”
“你在国外待了这么久,就不回去吗”
“没什么可回去的,再说了,机票不是钱啊,有那个钱,我还不如请你吃饭呢。”
哦,原来是因为机票太贵。
贺辞心里恍然,也更觉得一个小姑娘在异国他乡不容易,所以和他说话,留了他电话,和他吃饭,其实也是因为心底缺乏依靠和安全感吧。
不多久,菜都上齐。
程末发现,一不小心,好像点多了。
除了菜之外,老板娘还端来一杯鲜榨的橙汁“小朋友,这个好喝,厨房自己榨汁的。”
程末接过果汁,嘴角往上翘了翘“谁是小朋友”
老板娘风情万种的笑,笑意深远,而后腰肢摇曳的走了。
贺辞含笑不语。
程末摸了摸耳尖,轻轻哼了一声。
她吃东西很快,但是动作却非常优美,对于食物,好像有一种天生的热情。
比起来,贺辞吃的就少多了,似乎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餐盘里还有最后两块烧麦,小半碟烧腊,大半份娃娃菜。
贺辞看吃的差不多了,准备起身去结账,程末一把按住他“不行,还没吃完呢”
紧接着,她开始分配任务。
“烧麦两块,你一块,我一块。”
“这个肉,很好吃,我2块,你三块。”
“哦,还有这个菜啊”
她把所有的菜都给分配了。
一边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抱怨“我好撑啊。”
贺辞忍不住“那就别吃了,也差不多了。”
程末鼓着脸颊,把最后一点果汁喝完,含糊不清的回答“不行。”
她对食物有种格外珍视的热爱,不仅自己吃完,也还要贺辞吃完。
贺辞有些无奈,但是没再这种小事上多计较,心里猜测,她可能是平时窘迫,所以对食物格外珍惜。
等吃完饭,五个餐盘全都空荡干净,连一片菜叶都没有。
程末心满意足,笑着问他“你吃的怎么样”
贺辞想了想“应该是我最近几个月,吃的最好的一餐。”
“那就好”
她风风火火的站起来,冲去买单结账,也没给贺辞机会。
等到出餐厅的时候,巴掌大的梧桐叶正从半空中打着旋落下,程末钱夹还没来得及装好,就兴致很高的去捡起一枚梧桐树,对着阳光,看它的叶脉“它真美啊。”
贺辞见她钱夹掉了,弯腰捡起来,正准备还给她,手指却一顿。
钱夹最外面的夹层里,放着一张边角发黄的照片。
少女穿着中学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笑容带着一点羞赧的腼腆,眼神干净,柔和的眼波穿透光阴,如同山间清澈的水泽。
贺辞微微垂下眸子,握着钱夹的手指稍微紧了紧,难怪他从不觉得她陌生,甚至多了几分不知名的亲近。
怎么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