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的话说得很客观,也有些无情,但魏藻德却丝毫没有在意,点头道,“你说的对,当时我一心求功名,迷了心窍,才会上他的当,如今想来,真是悔之晚矣。”
他可能是压抑得太久了,一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上了,继续说道,“后面的事情大概你都知道了,周宜兴复起以后,并未遂涿州之愿,涿州一直在想法除掉他。”
何欢想起刚被大理寺判处凌迟处死大罪的周延儒,不禁大惊道,“这……想不到这人有如此能耐?”
魏藻德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恐惧之色,良久才道,“宜兴这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我曾劝过他好几次,惹了复社不打紧,那些人只不过嘴上厉害,大不了挨顿骂。但涿州可大不一样,他的背景深不可测,千万不要去惹,他偏不信我,如之奈何?”
何欢开启了八卦之心,试探着问道,“你刚才说他和曹督公相交莫逆?”
魏藻德嗯了一声道,“岂知是督公,还有周伯爷,张侯爷,刘国太,京中凡是叫得上名号的权贵无不与他交情莫逆,他已经结了一张大网,我只不过是个小虫子罢了,如何能与之相斗?”
“难怪,难怪!”何欢想起前几个月大人和京中权贵之间的斗法,虽然他奇计百出,手里又握有军权,厂卫提缉更是别锦衣卫还厉害,兀自落了下风,原来他们的实力这么强大,要是换了个人,恐怕早就人头落地了吧。
他又梳理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最后问道,“相国说这些莫非想借助我家大人之力摆脱他?”
魏藻德点了点头,道,“我也曾想过摆脱他,然而一有不如他意之时,就能立刻招来言官御史的弹劾,有时候连锦衣卫、东厂都来捣乱,试了几次都屡试不爽,我便知不是他的对手,只好接受了他的安排,安心地做一个泥雕菩萨。我遍观整个朝局,敢与他叫板之人,也只有德公一人了。为此,我愿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德公身上,只求他老人家救我一救!”
说完,魏藻德起身长揖到地,诚恳地道,“涿州那我当奴仆,我实在不忍心受辱,还请先生在德公面前为我分说一二!”
何欢慌忙站起来,扶住他,推辞道,“相国乃是朝廷大臣,下官受不起啊!”
魏藻德不肯起来,继续说道,“德公要不帮我,我命休矣!”
何欢大吃一惊,道,“他花了这么多精力才把你扶进内阁,岂能这么轻易地杀了你?”
魏藻德摇头道,“非也,非也。他已知陈演下狱之事,为此还来信责备了我一番,说我当时没有接旨调查钱庄,反而让黄晋江接了这个差事。”
何欢恍然大悟,道,“当时若是你们的人接了这个差事,这事还真难办了,难怪他这么生气的。”
一提起这事,魏藻德的脸上就露出惶恐之色,道,“我后来去找过黄晋江,奈何他不为所动,只要公正办事。”
何欢道,“如今陈演已经倒台,蒋德璟并不被皇上所喜,你马上就要升首辅了,我不信他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要你的性命。”
魏藻德都要急哭了,道,“非也,非也。仙甫有所不知,今年的科考,涿州又推了一个人上来,一个是京中名士宋之绳,乃是今科榜眼。他有一个好友名陈名夏,也是名满天下之士,二人一同为涿州送行,相谈甚欢啊。”
何欢终于知道了魏藻德的命门所在,原来冯铨已经有了替补,他连走狗都当不成了,他已经毫无价值了,怪不得这么着急的。
魏藻德见何欢没有说话,又补充道,“我虽然只是个泥塑菩萨,但我也不想任人揉搓啊!”
何欢道,“既如此,不知相国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魏藻德的脸上难得现出一丝杀意,咬牙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连信都不想收到了。我虽然只是个泥塑菩萨,但也有不少门生故吏,若德公能助我一臂之力,我愿意让他们全部投到德公门下,任凭驱使。”
何欢淡淡地笑了笑,道,“好,相国说得是,我一定会将您的想法转告给我家大人。”
魏藻德脸上一喜,拱手道,“如此,多谢了。”
何欢又问,“他现在到哪里了?”
魏藻德一惊,忙低声问道,“德公在找他?”
何欢不置可否。
刘慧明前世就知道此人的厉害,自觉不是他的对手,便使了个计策把他赶到云南去,自己就可以在中途下手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的。
但是这货极为机警,他这一路南下忽快忽慢,忽东忽西,一会儿水路,一会儿陆路,搞得执行追杀任务的商木敬晕头转向,损兵折将,现在更是连人影都找不到了。
魏藻德想了想,道,“他上次寄信与我之时还在临清。”
何欢大吃一惊,心道这人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商木敬的人到处找他,足迹已经遍布南北直隶、山东、河南、湖广,甚至四川等地,没想到他竟然还在临清待着,根本没挪地方!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刘川也适时地出现了。下人撤下瓜果,重新上了一桌酒菜,宴会终于可以开始了。
魏藻德举起酒杯,道,“非常时期,我不宜长时间在外逗留,就此别过了。”
刘川道,“相国何必如此,有我们在,您大可放心。”
何欢却摆手道,“相国日理万机,下官已打扰多时,实在抱歉得紧。”
魏藻德走后,刘川和何欢,“仙甫,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吗?”
何欢想了想,道,“结合双百给我们传递的消息,他说的多半属实。”
“双百”就是朱国弼的代号,自从他私下里和刘慧明达成协议之后,他就经常给自己这边透露消息,他们对魏藻德和冯铨的关系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只是没有这么详细罢了。
刘川叹道,“咳,抡才大典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外面民意汹汹,他=皇上还有心思给太子选妃。我看大明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内部都已经烂成这个样子了,咳,可苦了我们大人了。”
何欢打趣道,“你一私盐贩子还知道忧国忧民了?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吧,他们这么强大,你抢了他们的盐场,相当于虎口夺食,他们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来兑付你呢!”
刘川哼了一声,道,“有赵老爷在那里顶着,还有王迎明子啊那里守着,我怕个球!”
在刘慧明的安排下,王迎明和王雷以剿匪的名义带着第二十旅六千多人马到天津驻守,实则充当刘川的打手。王迎明带了一团人马到江南组建新的一八零旅以后,他又就近扩了军,仍然保持着一个建制旅的兵力,一个团护卫着盐场,一个团护卫着天津港口。
何欢看了他一眼,叮嘱道,“冯铨不是常人,我们的对手也不在战场上,你还是要事事小心一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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