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仲蒲追问。
雪积搂紧她的肩膀,倦倦地垂着眼,看上去很没精神,“灵碑里的兽魂告诉我的,让我小心一些。”
仲蒲听出她声音有些不对劲,“困了?”
“嗯……”她点点头,脸蛋歪进蓬松的发里睡过去,“小蒲好暖和。”
仲蒲觉得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加快速度回到小屋,将人放倒在床上。
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看月亮的滕荆芥,打她们一进门就死死地皱起眉头,“你们去哪了,一股子臭味。”
仲蒲闻闻自己身上,“有吗,我们只是去了吊桥那查看情况。”
“小不点怎么了。”滕荆芥从窗台上下来。
仲蒲正想说只是轻轻的擦伤没有大事,可裤子卷到膝盖上之后,两人都愣住了。
雪积的膝盖,以伤口为中心,向周围扩出大概一个巴掌左右的范围,这部分的皮肤全部腐烂变成黑褐色。
“沼气?”滕荆芥分辨出伤口旁的黑气来源,“她怎么会中沼毒?”
要知道雪积平日里把玩沼毒,就和小孩耍拨浪鼓似的,要说谁对沼气的耐受力最高,肯定是她第一。
这样的体质,怎么会中沼毒。
仲蒲其实早觉得晚上的事情一件搭着一件全都透着诡异,于是快速地和滕荆芥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她明明只是被树绊了一跤,我当时看过伤口,只是普通的擦伤,也没闻到沼气。”
“不对,你刚才说到过的,那个叫什么沈……”
“沈南星。”
“对。”滕荆芥正色,“她身上的谜团太多了。”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雪积摔倒之后,是沈南星最先触碰到她的。”
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兽术师,从皓月的蛊毒到波塞的巫术都见识过一二,知道就算只是几秒钟接触,也有人能把毒无声无息地给下了。
“姜峙。”仲蒲迅速召唤出自己的兽魂。
一只草绿色的石龟应声现身,它眨巴眨巴绿豆眼,还没等仲蒲吩咐,就十分懂事地说,“主人你们去吧,我留在这里照看雪积妹妹。”
“嗯,保护好她。”仲蒲拍拍它的脑袋,“我们很快回来。”
“好。”
安排好雪积,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动作整齐地抬手撑上窗户,从二楼直接翻了下去。
夜色里,两抹快得只剩下影子的人形穿梭过房屋,径直朝吊桥悬崖的方向去。
还没跑到地方,滕荆芥就借用右手臂的眺望镜,看见远处弥漫的沼气。
“怎么回事,我和雪积刚才来的时候,根本没有闻到沼气的味道。”仲蒲停下脚步。
滕荆芥甩甩右手,变出一把趁手的大砍刀,面色凝重地缓缓靠近。
“不对。”她突然放下了武装姿势的手臂,转身对仲蒲说,“你闻闻看,这四周都有沼气的味道,可是一到树这就没有了。”
仲蒲上前一步,点头确认她的话,“是。”
沼气是一种经久不散的气体,兽术师一般就是利用这个特性,配合嗅觉灵敏的兽魂来追捕逃窜的恶灵。
这里有如此程度的沼气,说明曾经有个不弱的恶灵来过,只是不知道这棵树到底有什么乾坤,以它为圆心,半径十寸的距离,所有沼气都被阻隔开来。
“砍掉看看不就知道了。”滕荆芥揉揉鼻子,作势要提起砍刀。
“看!”仲蒲突然指着前面一处,“那有个人。”
“什么人。”
仲蒲跑过去蹲下查看,“男性。”
很快她收回摁压在对方脖颈上的手指,抬头看向滕荆芥,“死了……”
“喂,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很眼熟?”
仲蒲探究地凑近尸体仔细查看,“有点,但是说不上来。”
一旁的滕荆芥却突然想通,猛地打出一个响指,“李昭!”
……
颜钰刚睡过去不久,就被一阵人声吵醒,听起来还不止一两人。
她睁开眼,原本想出门看看,抬头却正好对上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殷北卿。
“怎么了?”
“你睡觉的时候,好像真的不呼吸。”
“……”这话听起怎么和咒她死似的。
颜钰和她姐一个德行,睡相极好,躺下去和起来的时候,头发的位置都不会怎么变动,呼吸声也很轻,曾不止一个人说过,她睡觉像木乃伊。
“你的小女孩,好像又要哭咯。”殷北卿指指门外。
“什么叫我的小女孩。”因为她怪里怪气的话,颜钰皱起眉头,不过还是有些担心屋外的事,利索地站起来,跨过横躺着的殷北卿穿上鞋子。
“神女大人真的很体恤苍生,跨进来的时候磨磨唧唧,跨出去的时候倒是身手敏捷。”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颜钰沉下气,告诫自己不要因为这人的三言两语发火。
“是挺不舒服的。”殷北卿冲她眯起眼。
凭什么那个游族人哭一哭就能得到颜钰那么多关怀和温柔,就因为她年纪小,还是长得乖?
如果是比长相,那她……
对了,颜钰还从没见过她面具下的模样,或许她也认为自己面目狰狞,是个需要带着面具才能如常生活的怪物。
“去吧。”殷北卿情绪变得很快,嗓音沉下来,“她父亲死了。”
死了?
颜钰外套都来不及穿,连忙打开木门走出去。
几乎是所有部落里的人都聚集到了李昭的家门口,有人在哭,有人在拍着李昭的背安慰,人群的中心,一具早就干硬的男尸躺在那,眼睛紧闭。
李昭呆若木鸡,看上去还没有接受现实,她看见颜钰从房间出来,像是一下找到了主心骨,“姐姐,我是不是在做梦?”
颜钰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她救过很多人,可也见证过不少死亡,这种感觉倒也不是麻木,只是好像情绪被掏空,很难再像第一次手术失败那样,哭得歇斯底里。
李昭的眼睛迅速地红了,像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扯扯颜钰的袖子,那望着她的眼神,仿佛只要听到一句“你父亲还没死”就准备立刻相信。
“姐姐你是兽术师,你说什么我都信。”
颜钰心口漫上一股酸涩,却还是冲她摇摇头,“节哀。”
她倒是没想到,有天会对病人家属以外的人说这句话。
李昭像是突然打开了开关,眼泪住不住地往下淌,她甩开手里的东西,转头扑到尸体上,“不会的不会的,下午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作为尸体第一目击者的仲蒲开口,“看他身上的伤,应该是从高处跌落摔死的。”
“怎么会是摔死的呢,这明明就是恶灵搞得鬼!”李昭摇摇头,“你们来看啊,刚死的人怎么会摸着这么硬这么凉。”
刚死的人……
颜钰似乎通过她的话想起了什么,按照仲蒲和滕荆芥的说法,李昭父亲应该刚死不久。
仲蒲和雪积第一次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而滕荆芥和仲蒲第二次去到圣灵碑附近,这中间距离不超过半小时,加上李昭父亲身体上有撞击的淤痕,和被树枝划伤的痕迹,她们才会猜测或许是他爬到树上摘什么东西,之后不小心摔下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颜钰走过去在尸体旁蹲下,伸出手在几个关节附近摁压查看。
尸僵达到最高峰,全身关节僵硬,尸温很低,粗略估计在十几摄氏度左右,但这种情况下,他的身体表面却没有出现尸斑。
颜钰曾和做法医的朋友在看悬疑电影时,聊起过相关知识。
尸体死后一般会在十二到十五小时,才会出现全身关节僵硬的尸僵状况,而尸斑则是死亡之后,一到两个小时就会出现,到十二小时到十六小时进入扩散期。
所以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出现,像李昭父亲这种,明明尸僵达到最高峰,体表却干干净净毫无尸斑的状况。
颜钰设想了两种可能,他的死亡时间并不是大家以为的一小时之内,或者……他的死亡是非正常方式。
原书提到过,恶灵可以吸取人类的情绪作为能量,开心的也好,悲伤的也好,被用这种方式吸干能量的人类,死状就像眼前这具尸体差不多。
只不过要将一个人类的情绪能量吸干到这种程度,中间需要长时间近距离的接触,加上比起直接吞噬□□,这样获取能量的方式太低效,一般没有多少恶灵会有耐心去做这种事情。
“呲——”斩魔刃突然穿破停在屋外的马车,朝这边飞来。
在它马上要插到尸体身上的时候,殷北卿伸出手,牢牢抓住它。
兽术师一般通过沼气来判断恶灵的踪迹,而斩魔刃不同,它就像是有雷达感应,即使只是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也会产生反应。
颜钰抬起头,盯着殷北卿看,既然斩魔刃都有反应了,那李昭的猜测,或许真的不是无稽之谈。
可明明是恶灵,潜伏在人类的村庄这么久,却没有造成大范围的杀戮,这又是为什么。
“病秧子。”殷北卿从颜钰的表情看出来,她似乎有想法,“有话就直说。”
颜钰拿帕子擦擦手站起来,第一句话就将人群点炸,“村子里确实有恶灵。”
“怎么可能,要是有恶灵它为什么不现身。”
“难道吊桥断掉是恶灵搞得鬼?”
“为什么都相信她的话,我们听听神女怎么说的吧。”
“胡说!”盼盼叉起腰,指着她们说,“我主人才是真的神女,她说的话才是对的!”
这小胖墩嘴太快,颜钰想去捂嘴的时候,它话都已经说完了。
她其实也早就觉得那个神女的奇怪,一直忍着没吭声,是不想节外生枝,毕竟这里的游族人都把她当最高信仰,不容许任何人有半点不敬。
“不许诋毁我们的神女!”
“知道神女都为我们做了什么吗,带着个冒牌货,就敢来我们这胡说八道了!”
表情逐渐不耐烦的殷北卿啧了一声,刷地抬手猛地把斩魔刃插进地里,那力道震得周围人身子都摇晃几下。
因为她的动作,周围雅雀无声,她凌厉的目光掠过周围人,嗓音凉凉道,“不觉得吵吗?”
“……”你拿着剑,当然是你说什么是什么。
不多时有人去把沈南星请了过来,她看起来刚醒,头发还没梳,散着披在脑后。
“这是怎么回事,昭昭的父亲,怎么会……”
滕荆芥不爱看戏,翻了个白眼,抱着手臂转过身去。
倒是颜钰主动搭话,“听昭昭说,部落里之前还有一批没有采取习俗火化的尸体,是您亲手处理的?”
“颜姑娘,您这话的意思是怀疑我?”
“不,您误会了,我只是想知道那些尸体的去向。”
“好,如果大家都和颜姑娘一样对我有所怀疑,我可以带你们去。”沈南星看起来似乎有些委屈,“原本不告诉大家是不想经常有人去叨扰亡魂,可现在不这么做,似乎是没有人会相信我了。”
“怎么会呢!”很快有人替她打抱不平,“神女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部落好,我们当然相信你!”
“要我说,就不该收留这几个外族人,你看她们才来了多久,就发生这种事。”
“反正我相信神女,我们不去了!”
“大家静一静!”族长出来安抚气氛,“颜钰姑娘对我们有恩,请个别族人注意自己的言辞。”
她走过去,站到颜钰身边,“姑娘,你不如说说为什么一定纠结那些尸体去向的原因吧,神女同样对我们部落有恩,我们不可做听三言两语就对她胡乱猜疑的白眼狼。”
“大家误会了,我并非在话指现场任意一位是凶手。”颜钰对着沈南星牵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是据我所知,游族人一直都有固定祭拜死者的习俗,若是把这种向往生者传递思念和爱意的行为说成是‘叨扰’,可太让伤人心了。”
她转过身,又面向众人,“请各位想想,若是自己将来有一天老去死去,是否希望亲人朋友常来自己的墓碑前探望。”
颜钰没有指名道姓,可却比直白的指认更让沈南星坐立难安。
她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在地抖动起来,却强忍面上的平静,抢在有人被颜钰的话打动之前开口说,“其实带大家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都随我来吧。”
很快,有两个力气大的女族人过来,将李昭父亲放到了担架上,众人们簇拥着,跟在沈南星身后走。
“盼盼。”颜钰在脑中呼喊。
兽魂与主人之间意识相通,所以颜钰不需要开口,盼盼也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完整地接受完信息之后,它点点头,拍拍手掌,一阵白色的烟雾之后,进入了颜钰的魂域。
沈南星领着人爬到上一处小坡,在空地停下,随后右手一挥,原本光秃秃的平原瞬间变作有着几尺高围墙的墓园。
“神女的灵法好厉害!”
“是啊是啊,只要这样把墓园隐藏起来,死者就不会被来来回回的人打扰清静了。”
灵法?
殷北卿与颜钰对视。
可为什么她们没有感觉到半点魂力波动?
“大家进来吧。”她从腰间拿出一把类似钥匙的东西,打开门,站在墓园里,做邀请的手势。
墓园的门不宽,刚刚好能抬进一副棺材,只能容纳四人并列进入。
颜钰站在队伍的最后,在她路过门的时候,余光似乎看见沈南星在笑。
但等她转头,对方很快又换成一副平静的表情。
“快请进吧,颜小姐。”她眨眨眼,“不是很想知道里面都有什么吗?”
颜钰捏紧了手里的东西,迈步跨进去,门很快在她身后被轻轻关上。
吱呀一声,在黑夜中显得有些许诡异。
谁都没有察觉,沈南星脸上出现了几分狰狞的笑。
“叮铃——”
不知从哪响起的铃铛声,清脆灵巧。
下一秒,墓地内的百来号人,全部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个个眼睛紧闭,像是昏睡了过去。
“殷北卿!”颜钰下意识去寻找某人的身影,却看到竟然连她都中了招。
此时,只有她和沈南星两人还保持站立的姿势。
“你为什么会没有反应?”沈南星眼神阴冷,缓缓踱步向颜钰走来,“告诉我,你是谁!”
她完全变了副面孔,仿佛之前那个温柔善良的神女只是所有人一个幻觉。
“这句话该我先问你才对吧。”颜钰抬起右手,趁她不注意猛地丢过去一个物件。
那东西砸到沈南星的肩膀上,竟直接穿了过去,但随后她被砸到的身体部分却立刻在颜钰眼前融化开来,一股淡紫色的雾气从伤口处弥漫而出。
颜钰轻嗅那股气味,很快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想。
“不过没关系,现在我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