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钰指指床,“要不先睡吧,你需要好好养伤。”
殷北卿不为所动,依旧站在原地瞪着她,一副不等到答案谁也别想睡的样子。
颜钰发现这次根本敷衍不过去,只能叹口气说,“她是小孩,而且在哭,我只是在安慰她。”
理由够不够充分!
谁知这人鼻子皱了皱,溢出一声不明不白的轻呵,倒头躺到床上,背过身对着她。
颜钰摸不准她的态度,但想想自己离得远点,让她眼不见为净肯定没错。
正踮着脚打算往门外走,身后又响起一声。
“上来。”
“这床太小了。”
“上来。”
“我身上衣服也有味道。”
“上来。”
“……”
拗不够她,颜钰只好脱了鞋,小心翼翼在床边找了个位置,用不占地方的侧卧姿势躺下。
两人背靠背贴着,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十分清楚。
颜钰扯住枕头的一角,拽在手里,她估计自己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睁眼到天亮的话,明早起来腰和胳膊都得废。
刚躺没多久,她又听见身后的人道:“你睡里面。”
“我睡外面就好。”
“你睡外面挡风,热死了。”
热?
这里气温至少在零下,就这还热?
“是姬芜的蝶毒反噬了吗?”殷北卿体温比普通人偏高,就是因为她身体里一直带着蝶毒,如果量少还好,可以与妫蔹的魂力可以相互牵制。
但她今天破例与姬芜组合兽态,或许是因为这样,体内蝶毒达到过量水平。
颜钰越想越不心安,翻身坐起来,“我去找仲蒲来。”
“不是,就是普通的热。”殷北卿从身后拽住她,“你安静躺下就好了。”
“你确定?”
“你看我像是那么无私奉献,让自己默默受委屈的人吗?”殷北卿凉凉反问。
也是。
颜钰瞬间放下心来。
“那我睡里面吧。”她说。
“嗯。”殷北卿躺着没动,只是用手臂撑起了脑袋,仰头望着她。
颜钰抬抬腿,想找个不会碰到她的姿势进去,却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你让让。”
床上的人不为所动,只眼皮动了动,示意她快些进去。
没办法,颜钰只得吸气一口气提住,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轻轻踩在里面的床铺上,而等到她移好重心,要把另一条腿也拿上来的时候,殷北卿突然咳嗽起来,木床嘎吱嘎吱地摇晃,她腿一滑直接坐了下去。
她两腿跨在殷北卿腰侧,手还十分狼狈地抓在床旁的扶杆上,那一刻大脑飞速旋转,至少蹦出一百个借口来解释自己腿滑的原因。
可是她觉得这里面没一个能拿出来用的,每一个都和明星说自己只是手滑点到赞的借口可信度一样低。
“嘶——”殷北卿抽一口气,手臂还保持原来枕着头的潇洒姿势,语气却和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好痛。”
颜钰如鲠在喉,莫名有种自己被碰瓷了的憋屈感。
“抱歉,我小心一点。”
她手臂撑在床板上,要直起身来,殷北卿却突然笑了一下,“还是我来吧。”
“嗯?”
颜钰还在想是怎么个“来”法,就有一双手搭到了她的腰上,像是她给自己小侄女举高高那样的姿势,直接把她腾空抱起,放到一旁。
“睡吧。”殷北卿冲还在发愣的她眼神示意。
“啊……好。”
因为殷北卿体温高怕热的缘故,她把身上的被子都堆到了颜钰那。
颜钰被厚厚的被子“埋”住,虽然觉得有些重,但对于怕冷的她来说,还是老命重要。
之前的赤石让她打了孔挂在脖子上,现在它贴在心口处,温温的发暖。
很快,连僵硬的手指都恢复了温度,只是这样颜钰依旧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事实上她很困,就是从断奶开始就没和人共睡过一张床,身边突然躺了个人的感觉,让她很不习惯。
桌上的油灯被吹灭,房间暗下来,除了窗外北风呼啸的呜呜声,就只剩下仿佛贴在耳边的呼吸。
她僵硬着身子,听到那呼吸声一点点变得有节奏,变得绵长,等到觉得差不多了,才用气音轻轻开口,“殷北卿?”
没人回答。
那应该是睡着了。
颜钰浑身的肌肉都因为这个认知松懈下来,没多久就磕上疲惫的眼皮,转头睡去。
可能因为白天消耗太多,她睡得很死,所以也就没发现,在自己睡过去没多久之后,身后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那双银眸盯了她背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掰正她的肩膀,然后抓起一只胳膊,放在了自己腰上,别扭地摆好一个类似拥抱的姿势。
已经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的人,似乎还挺满意这次的成果,点点头,终于也闭上眼。
……
瑶赤山与游族部落之间由一条吊桥所连接,山上药草和水资源丰富,族人经常会山上采草提水。
在没有这座吊桥前,她们都需要背着重重的木筐,下到几百尺深的崖底再徒手爬上对岸,一趟下来就需要大半天,那时候族人们多是采取少趟多量的习惯,一去就是一个礼拜,大部分家庭都是靠售卖这些药草为生。
在吊桥造好之后,通行变得容易,药草采集量大,族人的生活质量也得到提高,只是前一阵子突现日月金环异像,之后没几天,这桥便毫无征兆地就断了。
族人又过起了起早去采药的日子,每天都有无数条绳索从断崖的这一头被放下去,崖壁都被磨得坑坑洼洼。
普遍来说,夜里是不会有人下崖爬行的,太危险,可此时却正有一人吊在这峭壁上,呼吸声喘重,看起来已经攀爬很长时间。
他脸上围着面罩,腰上系了绳索,另一头固定在断桥上的那颗大树上,右手里用来起固定作用的匕首已经起了毛边,看上去距离报废不远了。
“该死的臭女人!”郭碌一边爬一边狠狠咒骂,“要是我顺利得到兽元珠,哪里会落到这个下场。”
此人正是郭碌,那天为了从琅迭谷逃出来,他的系统积分几乎被清空,原本以为这已经够惨了,系统却突然告知他任务失败还要再倒扣他一百点,原本就寥寥无几的积分瞬间变成了负数。
不仅如此,系统很快又发布了下一则任务,要他去往瑶赤山,让蔺鹤归收他为徒,尽快获得更多魂力来兑换积分。
没有了积分不能兑换系统商城里的技能卡,他连吃住都成问题,于是只能去民间的地下工会,接一些散活。
这些任务也是分等级的,斩杀恶灵之类的任务赏金是高,但危险系数也大,他最后只接了些替大户人家喂养兽魂,清扫粪便的糙活,好不容易凑够路费,一路风餐露宿到了的瑶赤山,还差点在游族部落门口被乱箭射死。
后来还是用上了隐形衣才顺利潜伏到深部,本以为曙光就在前方,等待他的却是一条断掉的吊桥。
没办法,也只能趁着夜里没人快点爬到对岸。
他吊在半空中,休息了一会儿,等到力气恢复一些,继续往下爬,没几下,突然感觉右手好像被什么东西割伤了,火辣辣地疼。
他龇牙咧嘴地扭头去看,是一株形状古怪的草,三四片带着锯齿八角形状的叶子搭在一起,拱成一个类似龟壳的形状。
按照他看小说的经验,这些长在悬崖峭壁又奇形怪状的植物,多半有大用处。
这么想着,郭碌立刻把它摘下来,藏进怀里,笑呵呵地咧起嘴。
他果然是有主角光环的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他就是天选之人!
夜色正浓,却有人已经做起了称霸金国的白日梦。
“等着吧,等我拜师成功成为特级兽术师,看我不把之前的屈辱加倍奉还!”
……
“雪积,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趁夜出来探路的仲蒲抬头问。
“有吗?”雪积两腿跨在仲蒲的脖子上,被她背着走,她不感兴趣地扯扯仲蒲的耳朵,“别管什么声音了,我们快点把老大的命令完成回去吧,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好无聊好无聊!”
“别别别。”仲蒲抬起手臂扶住她摇晃的身子,“别摔下来了,坐好。”
“哼。”雪积晃晃腿。
她这两条小细腿挂在高壮结实的仲蒲脖子上,滑稽得就像后者围了条小围脖,脚丫子调皮地晃了几下,就让对方一手捏住。
“桥断了。”仲蒲眯着眼望去,“我试试能不能飞过去,你坐稳。”
“嗷。”雪积乖乖地趴下来,抱住她的脑袋,右手向前伸直做“冲呀”的手势,“小蒲小蒲飞飞飞!”
仲蒲似乎早就习惯了她咋呼的尖嗓音,认命地当起代步工具腾空飞起。
其实所谓的“飞”,就是利用风系灵法,将身体托起,通过改变风速达到加速和变换方向的目的。
但仲蒲刚飞到那断桥边上,灵法就突然失效了,她身体失重地向下落去,好在身手足够敏捷,迅速抓住了断崖壁,手臂一撑,将身体送了上去。
“哈哈哈哈!好玩好玩!这个好玩!芜湖~”雪积丝毫没有后怕的感觉,在仲蒲背上开心地手舞足蹈,“还要还要!”
“嗯嗯,等下一下再带你玩一遍。”仲蒲一边哄着她,一边表情严肃地蹲下身,手掌缓缓往前探。
“怎么了?”雪积似乎也察觉不对劲,靠在她耳边问。
就这么伸着手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刚才那个绝对不是意外。
仲蒲蹙眉,探出去的那只手结了一个基础的手印。
没反应?
她调动魂力,又往手臂的部位输送过去,可结果还是同样的。
不管多少的魂力,只要一超过这断桥的界限,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消失得毫无踪迹。
“雪积,你看看,这是不是有什么结界?”仲蒲拍拍她的手,示意人下来。
雪积擅与结界之术,且技术精湛,如果是她一定能看出端倪。
“我看看。”雪积两腿一并,轻巧地落在地面。
她两手背在身后,耸起鼻尖嗅着周围的气味,仔仔细细把上上下下都闻了一遍,却毫无所获。
“没有。”雪积对仲蒲摇摇头,又指着那棵立在断桥边上,在光秃秃的岩石块中显得尤其突兀的树说,“我去看看那个,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两人一起走过去,雪积又把这树从上到下闻了一边,依旧没什么发现,倒是对那立在树前的碑起了兴趣。
她双膝弯曲蹲下来,手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跟着念,“圣灵碑?这的人可真奇怪,和我们老大一样,喜欢把死了的东西供起来做纪念。”
“死了的东西?”仲蒲追问,“我怎么没感应到。”
“嗷,不是人啦。”雪积两手托着下巴,白色睫毛垂落,看起来不太开心,“它们死的时候都很难过呢,要是我在就好了,我一定会很贴心地帮助它们轻松又愉快地离开。”
雪积天生与动物有着深厚的联系,可以与没有通灵识的动物交流,普通兽术师一般都能感应到逝去的灵魂,但只限于生前有过魂珠的人类,她却可以连动物和兽魂的一起感应到,若是羁绊深厚的,甚至能让它们现形说话。
仲蒲脸色不太好,因为她记得滕荆芥和她提过一嘴,这里的游族人都在拜瑶赤山下的一只“圣灵碑”,当然,同样也转达过李昭嘴里个人猜疑色彩有些浓厚的小故事。
可听了雪积的话,现在她突然觉得,李昭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了。
“两位姑娘是也来拜灵碑吗?”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
两人皆是眼神一变,刷地转身抽出武器做战斗预备状。
能让两个甲级兽术师都毫无感应的靠近,要么就是这个女人极其擅长隐藏自身气息,要么……就是她的实力在两人之上。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们了。”神秘女人淡淡一笑,长发白裙浅红唇,看起来是一副十分没有攻击力的外表。
但仲蒲和雪积却更加紧张了。
——眼前的人长得和颜钰几乎一模一样。
除了神态的不同,和她有一双醒目的红眸,五官上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请不要害怕。”女人主动向她们伸出手来,“我是暂住部落里的游医,名叫沈南星,两位姑娘瞧着眼生,是谁家新来的客人吗?”
雪积瞪着眼睛不答话,手里的武器也没放下。
沈南星看出她防备心比较重,转向仲蒲微笑,“或许你们听族人提起过吗,我就是她们口中的神女。”
仲蒲点点头。
“二位姑娘很是话少啊。”被冷脸对待,她依旧是笑,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脾气,“是我思虑不周,不该打扰你们的。”
“没事,我们正好要走了。”仲蒲牵起雪积的手。
后者看看她,又看看沈南星,撇撇嘴,把刀收起来。
“好,我目送二位离开。”沈南星侧开身子,笑眯眯地说,“夜里恶灵出没,以后出行要小心些。”
仲蒲没理会她,加快步子准备离开,正在路过那颗树的时候,雪积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猛地跪摔在地上。
她低头去看,发现竟然是树根那不知道为什么绑了条绳子,自己刚才就是被这东西绊倒的,雪积气呼呼地鼓起脸颊,抬手把它割断。
“讨厌。”
绳子的末端像是悬了重物,刚断掉,就被大力拉着朝崖下跌去,一声短暂的惊呼被她忽略过去。
“摔得重不重,我看看。”沈南星似乎很紧张,跑过来蹲下身,掀开雪积的裤子。
白皙的膝盖已经被磕破,沙子掺和在皮肉里,看起来就很疼,可雪积却木着脸没有半点反应。
“小朋友,我替你处理一下伤口吧。”她笑着说,眼神温和得让人无法拒绝。
雪积用极其不友善的目光瞪着她:你才小朋友!要不是小蒲拦着我,你早死了!
“不用。”仲蒲伸过手臂一手将体重轻飘飘的雪积捞起,抗在肩上,“谢谢您的好意。”
雪积趴在仲蒲的背上,被她带着快步远去,她抬起脑袋,眼睛看向沈南星的方向。
这女人真的和木桩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目送她们两个。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沈南星突然弯起眉眼冲她微笑。
雪积歪了歪脑袋,莫名其妙地扯扯嘴角,也跟着露出一个笑。
这笑和她平日里的不同,僵硬得很,像是被外力从脸颊上拉扯开的。
随后,她突然开口,“小蒲,她不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