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珩山、翼山三营,乃是大梁军侧翼第一线营寨,而在其后,又紧随有仪山、壳山两营。
此番前三营兵马尽出几乎已是空营,所造成的结果便是侧翼第一线空虚。看似随后还有仪山、壳山两营防卫,且皆镇守于要道之上,然二营间尚有些许距离,更重要的是,其间更有一条废弃百年的古道鲜有人知。
这意味着,凭借一支机动性极高的骑军,便可隐蔽从二营的防卫间通过直插后方。
当然了,萧姽婳并不傻,压根不认为这仅八千数的骑军就能只插后方攻破高玉瑶的本阵。真这般做,和把自己捆绑起来送上门压根没太大差别。
萧姽婳的目标,乃是二营之后,大梁军的另一处囤粮之所!
先前仅烧毁一处粮仓,便已经逼得高玉瑶打的激进起来,若再烧毁一处呢?一旦缺少粮草物资,大梁军定当不战自退,而高玉瑶退兵,当前的危局也必解。
且不说获胜便能证明她萧姽婳还能对大梁产生一定威胁具有保存价值。湘州方面也不会想直接与她对攻而造成较大死伤,这对将来与大梁敌对无疑是不利的。
再说,想必周少瑜……
“传我帅令,命兴山、梨山两营务必给我死守住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若不可为,大可撤军让出营寨。”等待之时,萧姽婳再次下令。
两个时辰,也是萧姽婳个自己定下的奇袭时间,假若在这个时间内兴山、梨山两营被迫,大梁军是会有进一步调兵安排,注意力不再集中于进攻上,也就意味着,很可能会发现她所领的奇袭骑军。如此不但意味着奇袭失败,她本身更有可能遇到危险。
反过来,若大梁三营久攻不下,注意力自然集中于此,而两个时辰后即便让出兴山、梨山,同样能因为战胜欣喜而忽略他处不能及时反应。
两个时辰,这便是萧姽婳定下的此战最大时间界限,到那个时候,即便没有其他任何因素,也因为粮仓战事而被吸引过来。
“急行军,出发!”
伴随着一声令下,萧姽婳一马当先,于成英紧随其后,八千骑军疾行如风,快速跟上。
而这时候,有人正在高玉瑶面前苦苦劝谏。
“太后,此举不妥啊,我军右翼兵力本就最为薄弱,若出动云山、珩山、翼山三营,若敌军大举进攻,单凭仪山、壳山根本无以阻挡,届时中军门户大开,一旦有失,则,则……”一年轻将领苦劝道。
“则什么?则哀家危矣?”高玉瑶一脸淡然。“哀家早已说过,萧姽婳绝不会来,哪怕哀家将中军尽数调走独坐于此,萧姽婳同样不会来。”
苦劝无果,此年轻将领只好换一个思路,道:“即便不来,若攻河畔粮仓又如何处之。中军若遣军支援,需大半个时辰,是以,末将以为,当即可派遣一军以备不测。”
闻言,高玉瑶好生打量了对方几眼,而后才道:“哀家素知你忠心,也晓你颇有几分谋略才智,然你可知,为何至今从未让你独领一军?”
“这……末将不知。”
“你且记住,慈不掌兵,你若透彻此句,便可知晓哀家到底是何打算。且退下吧,哀家自有全盘打算,反倒是你,多加思虑自省,弥补不足,哀家对你,可是抱有不少期望。”
待这年轻将领退下,萧劼从后走出。
“母后,慈不掌兵是为何意?”
高玉瑶抬手摸了摸萧劼的小脑袋,道:“你也曾翻看过善怀阁的演义集,可记得其中之语?”
“且容孩儿思索片刻……”萧劼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多时便道:“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然。”高玉瑶点头。“可却远不止如此,不过么,劼儿你尚且年幼,有些事情,此时无需学习理解,且待你戴冠之后,再教你不迟,或许,不等那时候你便已经能理解了。”
“哦……”萧劼有点迷惑的点头,欲言又止。
半个时辰后……
“全军止步,入林歇息一刻钟。”一处隐蔽林间旁,萧姽婳翻身下马,领头踏入林间,此处已离目标粮仓已是不远,只待稍加休息恢复气力,便要发动奇袭一举拿下粮仓。
而此时,大梁军一处特别的营帐内,传出一阵念经的声音。好一会,念经声止住。
“是劼儿吧。”
“是徒儿,师傅方才念的是什么经?”
帐外等候的萧劼这才迈步入内。
“乃《太上救苦经》。”念道家超度之经,又能被萧劼唤做师傅的,也只有无名道人一人了。
“这是何故?”萧劼疑惑,作为弟子,多少也曾学过一些经文,虽不知内容,却也知晓此经的用处,但好端端的,念这个作甚。
见无名道人笑而不语,萧劼也不追问,而是将方才与高玉瑶的对话大致重复了一遍,以寻求解惑。不想无名道人却忽然说起别的来。
“劼儿以为,摄政王此人如何?”
好么,这不就是周少瑜么,一听见这名字,萧劼就几分复杂。
“自是……自是极好的,才学身高,素有贤名,且能征善战,可谓全才。”萧劼感觉别扭的评价道。
“是啊,可谓全才,然此人并非合格的主君,你又可知为何?”
“这,请师傅赐教。”
“仁有余,而狠不足。此一点,当今太后,才是最最合格的……”
片刻后,高玉瑶大帐。
“报,斥候回报,敌军已经出现袭击粮仓……”
“嗯,哀家知道了,无需理会。”
“这,太后,若不支援,恐粮仓有失。”
“嗯?莫非,你在质疑哀家的决定?”
“末将不敢。”
“呵,无需紧张,哀家也不妨告诉你,哀家要的,就是让萧姽婳攻破粮仓。”
为何!?
自是为了拿下最终胜利而所做的铺垫。
萧姽婳本就是善战之人,前番虽有荆州决战之胜,但这并不代表高玉瑶真就比萧姽婳强,再说了,她高玉瑶的兵力优势,本就十分明显。
此次决战宕渠,受地形限制,人数优势无法发挥完全,而萧姽婳在有一败的情况下,势必会更加谨慎。或许往后一直拖,终究还是会赢,但高玉瑶没那个时间耗。
没多耗一日,就意味着大量的开销。对高玉瑶而言,与萧姽婳作战,更多是为将来的大规模作战练手。换言之,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战事。
打仗就要耗钱,若此时就耗费不少,岂不是影响将来?
不仅如此,长期待在蜀州领军在外,对高玉瑶而言同样不是什么安稳的事情。
那么问题来了,除了粗暴的主动强攻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加快胜利的速度?
众所皆知,情报信息对于打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么假设一方所获的消息,全是假的呢?当然会产生误判!而且是致命的误判!
就好似现在,很显然,萧姽婳已经认为大梁军开始缺粮,并坚信再烧毁一处粮仓,足以让后者大乱,从而被迫撤军。
然而,当真如此么?
为了让萧姽婳上钩并不出意外,高玉瑶甚至并没有派出斥候,只是远远的盯着粮仓看对方到底会不会来。事实证明,萧姽婳上钩了。
实际上高玉瑶并不是料事如神,而是布局精湛,就算此次不来,高玉瑶也会想办法创造出机会,让萧姽婳有下一次的烧粮机会。
其实是可以尝试埋伏大军阻截的,一旦成功,此战便是赢了。但此举并不稳妥,一旦被萧姽婳探查到,直接逃脱不说,以她的智慧,想必就能看透背后的深意,如此岂不是前功尽弃?
所以……
“让她烧!”高玉瑶如是说。
这也就意味着,粮仓的守备军,不过乃是麻痹萧姽婳让其产生错误判断的弃子!
待远处的天空飘起缕缕浓烟时,高玉瑶已攀登上一处高峰,神情淡然的看着这一幕。
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若一兵一卒皆要顾及,这仗就没法打,若按常规去打,此战便无法迅速,在高玉瑶看来,作为最高的上位者,当取舍,就绝不要心慈,当以大局为重。
“传令吧,命常威将军领兵救援……”高玉瑶淡淡道。
救援……终究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此时才派遣兵马,待赶至之时,人家萧姽婳早就能跑的不见踪迹。
三日后……
“报,斥候来报,敌军餐食已变稀粥,将士已有怨言……”
“好!”萧姽婳霍然起身。“传令,全军皆不可妄动,死守不出,静待其变。”
又三日,大梁军攻势迅猛,几乎不讲太多的章法,除却高玉瑶中军,其余兵马齐出,最多时,宕渠之地竟有十几处战场。萧姽婳损伤可谓惨重,最多一日就有过万兵马战死,但大梁一方更是惨重。
但到了第四日……
“梁军哗变!”
众所皆知,想要马儿跑,当然要给足草吃才行。让人家吃糠喝稀的,还让人家高强度猛攻不止,若有大胜也就算了,偏生各处久攻不下,所付出的代价更是惨重,若没有怨言,那才叫奇怪。
数千人的哗变很快便镇压下去,但军心已然不稳,而此时,不想又有最新的情报传来。
“荆州情报,梁军粮草运输船队被劫……”
此事传出,梁军哗然,而萧姽婳一方则士气一振!
原本萧姽婳还怀疑此事真假,但周少瑜命人送来的密信却肯定了这点。
周少瑜当然不傻,有些事当然要默默无闻,可这种事不让萧姽婳知晓怎么行?如若可以,当然希望萧姽婳即便兵败,也能放下负担从此安心跟随左右,而不是因为大梁而殉死。如此当然要表露出来感动感动对方。
此外,粮草被劫,因为事情发生在后方,若是高玉瑶进行封锁,萧姽婳未必能探得到消息,从而产生误判。但若知晓此事,则可立刻做出相应的对策。
“少瑜……”萧姽婳沉默良久,折好书信贴身放好,长叹一声,自语道:“汝之心意且如何不知,只是……往后还是不要再做这般让妾为难之事吧。”
“报!紧急军情,梁军中军已动,大梁太后亲征,全军压上!”
“报!解山营被围攻请求支援!”
“报!鹤山营遭遇敌袭……”
“报,雾山营求援……”
短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紧急战报传来,立刻打断了萧姽婳的思路。
“速速传令,按照计划行事,当撤军者,莫要迟疑!”
萧姽婳即可做出反应,在预想中早有料到这一天,在梁军缺粮的情况下,撤军是必然,但怎么撤?思来想去,只有集所有兵力进行一次最后的强攻才合情合理。
若能一举获胜当然最好不过,即便不能,也要重创她萧姽婳,以免梁军后撤之时追击,以此确保后撤的安全稳定。
所以,萧姽婳早已圈定了最后的一圈防卫线。只待梁军当真全军压上之时,前线营寨大可稍作抵挡便立即后撤,最后并为五营,萧姽婳中军大营在后,四营成半圆在前,集中兵马利用地形优势进行阻挡,若哪营难以支撑,也可从中军调遣支援。
军令一下,各处营寨纷纷后撤,表面上看,乃是梁军凶猛,打的萧姽婳一方兵马不要不要,看似一路高歌猛进的姿态。梁军果不满足,在休息一晚之后,再次发动进攻,这一打,便是七日。
“太后,不能再打下去了,死伤甚多,将士疲乏,士气低下,且军中少粮,继续如此,恐哗变再生……!”
“太后,末将恳请撤军。”
“太后……”
高玉瑶面无表情之下,谁也猜不透她此刻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开口道:“我军伤亡如何。”
“禀太后,此七日,我军共计死伤三万八千五百六十四人,从此战开始至今,共死伤八万三千二百七十四人……”
“对方呢?”
“这……估计在四万上下。”
“哦……那么,撤军吧。”
嗯?
众将一愣,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
“怎么,不是尔等坚持说要后撤的么?”
众将面面相觑。
是日,梁军撤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