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桓恢复得很快,快到不合常理。
睁开眼的时候自己还被云永昼抱在怀里,在半空中飞着。
怎么回事……
“喂!”懵懂的意识被大风吹得清醒,卫桓抬头看见云永昼的脸,“你抱着我干什么!放我下去啊!”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云永昼就松了松箍在他膝间的手,突然间腿往下一沉,吓得卫桓下意识搂住云永昼的脖子,“卧槽!没让你这时候松手啊哥!”
感觉到云永昼的手再一次搂紧,卫桓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紧绷的身体也开始松弛,“吓死老子了……”
原本快要靠在云永昼肩头的他缓了口气,侧过头的一瞬间,与云永昼意外地视线相对。
好近。
他瞳孔中的金色尚未褪去,残留一丝太阳的余晖,卫桓仔细看着,靠近自己的那只眼睛里隐隐约约显露出一枚太阳图腾,就在他偏了偏脑袋还想继续时,云永昼撇开视线,“看够了吗?”
卫桓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想到自己刚醒过来说的话,好像都有点不符合自己之前的人设,于是赶紧挽回,“看、看够了。”
搂住云永昼脖子的那双手烫得很,就好像他贴得不是云永昼的皮肤,是他运的金乌火。卫桓松开,觉得自己这样像个女孩儿,可一松开就显得他更有什么了,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于是他又放回原位。
一番纠结,卫桓还没来得及作出决定,云永昼就淡淡开口,“摸脖子好玩吗?”
谁摸你脖子了?老子在纠结搂不搂你。
卫桓心里更加奇怪,这还是当年的云永昼吗?那个清冷小美人怎么过了七年变成这个样子了。
“好玩,特别好玩。”
连云永昼现在都开始调戏人了,卫桓也索性不要脸了,不光搂着,把头也埋在云永昼的肩窝,“云教官我现在好激动,我激动得想哭!我……”
天,他都做到这份上了,云永昼要是还不放他走,一定是喜欢人类,还喜欢男的!
“你哭。”
卧槽?
卫桓一噎。缩在他脖子那儿梗了半天才小声回复,“我……我……哎呀,我一激动又有点哭不出来了……”
云永昼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抱着他,片刻后降落。
这人以前也不这样,给台阶也不下的,不像自己,没台阶也得找台阶下。
怎么现在大转性了。
卫桓偷摸抬头瞄了一眼,这并不是山海的大门,是南门。
他嘴太快,要开口问的时候忍住了,毕竟一个刚入学的人类学生是不可能有权限来到山海大学的南门的,也不可能知道这里。
南区的结界隔绝教学区和学生生活区,大部分的面积都是教师公寓,还有一小部分是军事科研所。
“这是哪儿啊?”卫桓装傻充楞,戏瘾大犯,从云永昼的怀里挣脱出来,连连后退几步保持安全距离。
南门前的站着两个巨大的穷奇兽,凶神恶煞地盯着卫桓的后背。卫桓一下子感应到穷奇的妖气,猛地顿住脚,回头看了一眼。
穷奇凶猛无比,最爱吃人。
卫桓心咯噔一下,吓得又跑回到云永昼的身后,抓着他后背的布料,“云教官,您先……”
云永昼没有说话,看了两头凶兽一眼便走向南门,卫桓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背后,挨得紧紧的,生怕这妖兽好歹不分把他给吃了。南门的结界直接为云永昼打开,他领着卫桓走了进去,结界又随之合上。
不对啊。卫桓心道,这云永昼妖力这么强,干嘛当时在妖都街上的时候不直接用结界穿越术,非得生抱着他抱一路飞回来,真不嫌折腾。
刚这么想,卫桓就感觉自己身体一坠,一下子撞到在一张黑色的大床上,明明上一刻还在南门的门口。
操,这孙子不会有读心术吧。
卫桓撑着从床上起来,“我去,差点儿给我把腰撞坏,哥哥我的宝腰还没开过张呢……”刚坐起来,就感觉到屁股压住了一个什么圆东西。
“嘤嘤嘤!”
卧槽。
卫桓赶紧挪开,床上果真就是那个毛球怪。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小毛球就粘到了卫桓的脑袋上,发出愉悦的嘤嘤声,就像泡了舒舒服服热水澡的小黄鸭。
这家伙迟早要暴露他的身份,卫桓时刻观察着云永昼的背影,一边用手努力地将自己头顶上的毛球揪下来,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毛球就是牢牢地巴在他的头上。
“我还不信这个邪了……”就在卫桓准备再一次努力的时候,云永昼转过身,卫桓慌乱放下手臂,眼见着什么东西扔了过来,下意识抬手去接。
“这什么……”卫桓摊开手心,是一个紫红色的枇杷大小的果子,很冰。
“反魂果。”云永昼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果实,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的灵药。
小毛球学着云永昼的语气,一本正经,“嘤嘤嘤。”
卫桓一惊,他真的没有料到云永昼竟然还保留着这个反魂果,虽说他知道反魂果实不腐不坏,可这都十年过去了,他为什么还留着?
云永昼一言不发地脱下自己的教官服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背心,配着那条稍显宽大的教官裤,衬得他的腰线更窄。
他抬起头,视线停留在卫桓疑惑的双眼,即便他没有给出任何的提问,云永昼也兀自给出了答案。
“我不想圈养一个死人。”
求了这么久的反魂果,没想到最后还是从上一任新生榜首的手中得到的。
卫桓不知该说什么。太多情绪杂糅在一起,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吃掉这个果子,只有活下来了还有其他的可能,可他又不确定,自己这样算不算一种欺骗。
在云永昼的眼里,他只是想让他刚刚圈养成功的人类奴隶活着为他效力,但他不是。他不是人类。
他甚至很好奇,如果云永昼此时知道自己就是九凤,会不会后悔。
毕竟九凤的名声已经败坏了。
如果他知道自己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众人口中的山海叛徒,会怎么想。
“你为什么要圈养我?”
卫桓稍稍仰着脸,这张清秀的人类面孔让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有那么一丝脆弱感,“原来金乌家族的大妖怪也可以随便圈养人类吗?”
金乌不同于其他的家族,他们大多从政,根基深厚,对家族内部妖怪的管理非常严苛,尤其是云永昼的父亲,身为党派首脑,他的家教严格到变态。
“我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
说完这一句,云永昼便径直朝他走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凝视着卫桓的脸,锐利目光像是要将他这张虚假的皮囊看透。
他的瞳孔又一次染上了金色,那张清冷的面孔闪过一丝情绪的波动,卫桓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情绪,太复杂,超出了他的感知范畴。
久违的光索忽然间出现,将卫桓绑住,生生拽到云永昼面前。
又来了。
“不需要吗?身为一个圈养物,我连需要做什么都不清楚。”卫桓挣扎不开,只能仰望那张清冷的面孔,唇角勾起,“你不准备告诉我?”
似乎被他说中了重点。云永昼眼神中的光闪动一下,看向别处。
“吃了果子,给我离开山海。”
顿了顿,他又道,“回你们人类的凡洲,找个地方躲起来,越远越好。”
卫桓一僵。这是什么意思?
哪有妖怪大费周章圈养一个人,最后让他离开的,还把这么重要的反魂果给他,云永昼这是疯了吧。
“我不走。”卫桓直接了断,他都没搞明白是谁陷害了他,怎么能这么轻易离开山海。
难不成就是云永昼?
这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冒出来,但很快又被卫桓否决了。
如果是云永昼认出自己,害怕他报复所以赶他走,又为什么给他反魂果,放着让他等死好了,现在这样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肯定不是。
而且他性格孤傲,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陷害别人的事。
“我不走。”卫桓再一次坚决否认,“我好不容易才考进来,怎么能说走就走。”
“不走?”云永昼的视线回到卫桓的脸上,俯下身子,修长手指捏住卫桓的下巴,不断靠近。
这颗脆弱的人类心脏又一次开始没完没了地狂跳,仿佛面前这个一别多年的宿敌才是它重现鲜活的触发器,其他的都不管用,只有这个人才是他复生的证明。
没有原因,他不知道原因。
那双看起来就该薄情的嘴唇在无限靠近他唇角的时候错开了,滑到耳畔。
“你是想留在我身边吗?”
留在你身边。
卫桓一瞬间感觉记忆有些错乱,脑海里有人在重复这句话,可并不是云永昼的声音。奇怪,更像是他自己的。
[我以后就是要留在你身边,你当教官我也要当,你上战场我也要上。膈应不死你,怎么着?]
他的意识忽然回到现实,一双失措的眼看向云永昼的脸。
云永昼不说话,松开了手,连光索也跟着一并消失。
“哎,别走……”卫桓在他转身前的时候说出了口,可他立马后悔得想要咬舌自尽,他怎么会下意识对他说这样的话,简直是疯了。
算了,都这样了,倒不如装成倒贴他的样子缠着不放,云永昼肯定看不上这样的人,就算他短时间内看上这副皮囊,只要极尽所能膈应他恶心他,总有厌烦的一天。
到时候自己就能恢复自由身,再好不过。
盘算完毕,卫桓立刻挤出谄媚的笑脸,一把抓住云永昼的手臂,“我就是想留在你身边,我特别特别崇拜你,就是为了你才来到山海的!”
云永昼反常地没有甩开他,眉尾微挑,“可我听说你的偶像是九凤。”
卫桓一愣,赶紧笑起来,“哪有,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叛徒……”
说完这句,他感觉云永昼在盯着自己,盯得他毛骨悚然。卫桓努力说服自己与他对视,神情轻松自然。
手不自觉抓紧,这才想起反魂果,于是装作怕云永昼反悔的样子,飞快地吃掉了果子,“没了我跟你说,还挺好吃的。这个药效什么时候开始啊,我的毒就这么解了么?”
云永昼没搭理他,一言不发离开卧室。卫桓这才松了口气,他打心眼里还是害怕被云永昼发现身份的,虽然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片刻后云永昼又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医药箱。
“到床边来。”
卫桓小声地哦了一下,自己乖乖地坐到床边,一直屏住呼吸没吭声的小毛球也学他的样子嘤了一声。云永昼拉了个椅子坐在他的面前,把医药箱打开。
卫桓纳闷,妖怪的体质特殊,大妖怪的伤口愈合力尤其快,即便是需要药物辅助,也和人类拿来处理伤口的药物完全不同,云永昼是从哪里弄来的人类药品,他干嘛弄这些。
云永昼不说话,低头拿出一个医用胶布,认真地低头撕开了一个头,拽出来一段。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与熟悉的人独处。
卫桓默默看着云永昼,他的睫毛被暮光染得半透明,投射出长长的颤动的影子,在眼下薄薄的皮肤晃动,像夏日在墙面婆娑的树影。
想起以前云永昼战斗到激烈的时候,眼下的皮肤会染上血红色的妖纹。虽然他也只见过一次。
云永昼又从小箱子里翻出剪刀,把胶布剪下来一小段。
见他抬头预备把那段往自己脸上贴的时候,卫桓终于从美色中醒悟,抓住了他的手腕,“哎等一下。”
云永昼皱眉,看向他的目光又冷了下来。
“不是……”卫桓有些尴尬地指出,“我记得好像应该……先给伤口消毒,然后再上药,最后用这个胶带,”他抓着云永昼的手腕晃了一下他手上那一小截胶带,“就是这个,用这个固定纱布……”
尴尬地讲解完,卫桓松开他的手,自己伸手去箱子里拿酒精和棉签,“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放下。”
一瞬间,不知从哪儿刷刷刷冒出一堆光锥,呈放射状对上卫桓的脑袋,吓得卫桓棉签都掉了,“卧槽!”
“不许动。”云永昼淡淡道,“我知道怎么弄了。”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的哥哥啊,吓得我差点二度归西。
卫桓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强对着面前的祖宗挤出一个笑容,“好好好,我不动。你能把你的宝贝们都收回去吗哥哥?”
云永昼抬眸看了他一眼,光锥后退了些,包围住他们俩,但没消失。卫桓搞不懂云永昼在想什么,不放心他?那为什么要圈养一个陌生人,脑子有病吧。
难不成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有什么喜欢照顾别人的奇怪癖好?卫桓喉结滚了滚,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养死的各种花花草草。
不是,我活生生一个人,有血有肉还有一张漂亮脸蛋儿,万一被这小少爷养死了去找谁说啊!
“别动。”云永昼轻声开口,卫桓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这么近了。他的脸颊,云永昼的指尖,中间唯一的连系就是那支沾满冰凉酒精的棉签。
短距离是制造错觉的利器,卫桓只觉得云永昼蛰伏血液中的火传进了这小小的棉签中,再一点点传到他这边。
所以他的脸才会开始发烫。
是这样的,没有错。
卫桓撇过眼睛不去看他。伤口被戳得有些疼,但痛感比想象中轻很多,他努力地保持面部的镇定,直到云永昼把该上的药都上完。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反正卫桓时时刻刻都能为自己找到借口,所以他下意识给出暗示,一定是云永昼的光锥令他芒刺在背。
直到脸上被鳞甲划破的伤口都一一被包扎好,卫桓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待遇以前可没有任何人有过,就算是他小九凤都没有过。毕竟云永昼又冷又傲,谁都不放在眼里。
“谢谢。”喉结不自然滚动两下,他们之间的氛围过于安静,卫桓试图转移注意力,“反魂果真有用,我感觉自己一点也不难受了。”说着,他低头检查自己的指尖,“手指上的青斑也没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云永昼仍旧不说话,默默地将医药箱收拾起来。
“我可以回宿舍了吗?”卫桓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现在妖力全无,多少还是有些怕云永昼。
小毛球委屈兮兮地哼哼起来,从他头顶跳到肩膀上,不停蹦跶,像是在阻止卫桓,“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云永昼抬眼,似乎没有太多的反应,卫桓很了解他,没反应已经是最好的反应了。于是他又补了一句。
“我朋友还等着我吃晚饭,我得赶紧了。云教官,下次我再来……”
谁知听完这句,云永昼忽然皱眉,沉默地盯了他几秒,最后起身站起来,“不行。”
“不是,我不回宿舍去哪儿啊云教官!您总不能让我睡下面那个池子里吧,我可不会游泳啊。”
卫桓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伸长了脖子望着云永昼的背影嚷嚷着,“云教官!你要是不让我回去我就赖在你卧室!”说完他屁股一弹,两手拍打着床,“我就赖这张床上了!我死都不走!云教官我……”
话还没说完,卫桓就被迎面砸过来的衣服糊了一脸,他拿下来一看,几件换洗的衣服,其中有件黑色衬衫眼熟得很。
“这是……”
“你说的,你死都不走。”云永昼抱胸靠在门框边望着他,“卧室给你。我睡客厅。”
“哎……”卫桓刚开口,云永昼就转过身去,门砰的一下关上,还落了锁。
这小少爷是什么怪脾气啊。
卫桓摁了一下自己中指上的戒指,战斗服几秒钟内变成了普通的夏季制服,他的眼睛盯着云永昼给他的黑色衬衫,死活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
算了。卫桓感觉自己出完任务浑身都是土,自己都嫌弃自己,于是拿着换洗衣服去洗了澡。
推开浴室门出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子糊味,卫桓心一惊,“卧槽不会着火了吧。”他砸了半天卧室门,过了好一会儿电子锁才解开。
“你在干……不是……”卫桓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冲了,不像是对着老师应该有的口气。客厅飘着一股烟,卫桓朝着烟的方向走去,“云教官,你在干嘛呀?怎么这么大烟……咳咳咳……”
厨房的烟都迷了他的眼,卫桓抬手挥了半天,呛得嗓子疼,“您在这儿办篝火晚会呢?”
站在一边的云永昼转头看着他,也不说话,卫桓仔细瞅了瞅,这家伙眼神里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懊悔。
他憋着笑把火关了,打开厨房的窗子通风,“你是想做饭吗?”
云永昼眼睛瞟向他,又瞟向那个被他烧焦的锅,依旧不说话。
卫桓无比地确信,自己死的这几年里这小少爷一定受过什么大刺激,以前也就是语言能力丧失而已,现在连脑子都不正常了。
“我来吧,”卫桓将黑色衬衫的袖子撸到小臂,端起烧焦的锅将里面的不明物体倒掉,搁到洗碗池子里,又伸长了胳膊在顶柜里翻出一个新的锅架在灶上。
弄好这些,卫桓扫了扫台面,竟然全是凡洲的食材,什么番茄青菜之类的人类食材,尽管现在也没多少人类吃得起这些有机食物。他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云永昼,云永昼也看着他,还上下打量了一下。
打量什么啊。卫桓也跟着低头。
“你为什么不穿长裤?”
听到这句灵魂发问,卫桓都没过脑子,愣愣回复。
“您没给我长裤啊。”
两人迷之沉默了一阵,云永昼转身离开了厨房。
奇奇怪怪的,卫桓瘪瘪嘴,从厨房的墙壁取下围裙戴好,又确认了一边自己的平角裤。
也不是很露啊,都是男人怕什么。
卫桓在心里默默地吐槽完,把菜拿到水龙头下面冲洗。切番茄的时候他还在想云永昼刚才的态度,一不小心就切到了自己的食指,血珠子直往外冒,卫桓赶紧拿水冲了冲,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
反魂果也太牛逼了吧。
卫桓盯了半天伤口,还挺深的,就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他按住自己的手指止血,想出去找个东西包一下。
刚出来,卫桓就瞧见餐桌上搁着一创可贴。他也没觉得奇怪,走过去将手上的伤口贴好,一回头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云永昼,摊开了左手,似乎在看什么。
云永昼的的确确是他见过最古怪的人。卫桓摇摇头,走回厨房。
没太多食材,卫桓只能随便弄点,不一会儿就端着两碗面出来,“云教官你凑合着吃啊,下次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他嘴里说着奉承的话,眼睛扫过房间,看见洗过澡的云永昼换了件白色短袖出来,坐到了餐桌边。
大概是衣服的原因,他看起来和七年前那个不爱说话的男生一个样。略湿的短发垂在前额,将他左额的红色火焰稍稍遮住些许。
卫桓解开围裙挂在椅子背上,坐到了云永昼的对面,屁股刚沾上凳子又立刻起来,谨慎发问,“我可以坐吗?”
云永昼望了他一眼,轻嗯了一声。
卫桓这才放心。云永昼这种阴晴不定的人,得时时刻刻小心着点。
凡洲常年饱受战争之苦,农业发展滞后,加上资源被掠夺,食物极度紧锁,人类又不能吃妖怪的食物,所以很多口粮都是合成出的无机产物。
卫桓在暗区那几天吃的都是人工海带之类的东西,原本妖界就对人类的食物不屑一顾,云永昼这样出生于妖界名门望族的天选之子,更是几乎没吃过几次。
真是搞不明白他现在怎么变了口味,居然还喜欢上人类的食物了。
快速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出任务体力消耗巨大,卫桓飞快地擦嘴看向云永昼,“好吃吗云教官?”
云永昼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语调也没有什么波澜,但说出来的话倒是肯定,“好吃。”
真好糊弄。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温馨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多少应该是陌生的,可卫桓一时间竟也没觉得多尴尬。吃完东西,云永昼让他回到卧室,自己走到了客厅的沙发。
卫桓往外瞄了一眼,他一米八几的高个儿,缩在沙发上实在不像话,于是开口道,“云教官,你要不还是进来睡?您还有新被子吗,我打个地铺。”
云永昼走进来在卧室的衣柜找了一下,只找到一床薄被。卫桓怕他尴尬,自己抢了被子就往外跑。
“站住。”
脚步一顿,卫桓笑嘻嘻回头,“那个,我觉得外面沙发也挺舒服的。”
云永昼的眉尾轻微地挑了一下,“回来。”
他的声音永远透着不可置否的坚定,卫桓没有办法,现在受制于人只能什么都听他的。
这家伙这么狂躁,一会儿嗖嗖嗖放出一大堆光锥把自己戳成筛子可就不值当了。
“我没想跑。”卫桓眨眨眼,“我刚刚骗您的,我就是跑两步消消食儿。”他抱着被子原地做了几个弓步,干笑着走到了床边,跪在地上铺好,自己乖乖躺了上去,“云教官晚安,云教官好梦。”
云永昼没有回他的话,卫桓只当他默认了,自己转过去背对着云永昼的床,直到感觉云永昼关了灯,躺了下来,卫桓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这件衣服上有云永昼的气味,卫桓闻得出来,从上学的时候他就记得这股冷冷的香气,很淡很淡,但很特别。
初夏的夜里还是有些凉,半梦半醒间吹来一阵风,卫桓缩了缩下巴,碰到衣领内侧的一处刺绣。
他忽然想起了这件衬衫的归属,可意识已经先记忆一步,陷入了沼泽般的梦境里。
梦里的他回到了少年时代,夏日的风将他的黑色衬衣吹得鼓起,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卫桓回头,瞧见了白衬衫牛仔裤的扬昇,手里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只不过上面的果子看起来不像是寻常果子,有点像野葡萄。
“这是什么?”卫桓从他手里拿过一串,嗅了嗅。扬昇手指向山海主干道熙熙攘攘的摊位,“嘉卉学院的女生摆摊卖的,说是拿菵草[1]的果子做的冰糖葫芦。”
今天是山海大学十年一度的山海祭,最初是为了纪念山海大学的成立,后来就慢慢从山海大学的校庆变成了校园狂欢祭典,通常都是在招生后的第二年七月七日举办,持续整整三天,是山海最盛大的节日。
山海祭活动丰富,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特色,嘉卉学院的学生最喜欢的就是摆摊卖一些奇珍异草。
“这一串多少钱?”
“三十妖币。”
卫桓翻了个白眼,把手里那串塞回扬昇手里,“你是不是傻?她说菵草你就信啊,菵草多贵啊,吃一颗智力猛增的能是随随便便拿出来摆摊的吗我的哥哥啊,这一看就是野葡萄。”
说完卫桓又拽着扬昇的手腕咬了一口他手里的冰糖葡萄,含糊不清道,“我就说吧,那些小姑娘就喜欢骗你这种老实妖。”
“那你别吃。”扬昇抽回自己的手,又被卫桓把串抽走,“我就要吃!你还别说,这小葡萄还挺好吃。”
远远地走过来一个穿着淡绿色长衫的男生,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像是穿越过来的,卫桓看清人之后立刻高举手臂朝他挥舞,“不豫!”
苏不豫也笑起来,神色温柔,“你们俩今天怎么穿得像黑白无常似的?”
卫桓低头看看自己,又瞅了一眼扬昇,大笑起来,“真的诶。”他很快又冲着苏不豫挑眉,“我这件衬衫好看吧,新买的。你看这领口里面还有我的名字缩写,特别巧,所以我就买了。”
扬昇绕着苏不豫转了个圈,“不过你这是什么打扮?”
苏不豫那张清秀的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之色,“不是吧,你们不知道?刚才我一进来就被拉去抽签了,你们没遇到吗?”说着他摸出一张蓝色的布签递给他们看。
签的正面绣着扶摇的银白风纹,打开来则写着一行字——古风cosplay
“这是今年山海祭的新活动,好像每个学院的学生会和山海百名榜都强制参加,其他学生自愿参加,要先去冥祥楼前面抽签才能知道自己参加什么项目。”
卫桓一听就撇了下嘴,“肯定没好事儿。我不去,谁爱去谁去,本帅哥今天的日程呢就是逛逛夜市摊位,哎对了,我都跟上善学院的鲛人小美女约好了,一会儿要去看她的水上芭蕾。”
扬昇一把拽住拔腿就要跑的卫桓,“你是百名榜第二名,你可不能不去。”
“不是,”卫桓一听到[第二名]这三个字就条件反射地炸毛,“你能不要那么执着于名次吗?再说了,第一名肯定不去的我这个第二名要时时刻刻向榜首看齐,这叫见贤思齐焉,不懂了吧,古文学得不好吧,我小学可是古文课代表……”
“可是第一名去了。”苏不豫微笑道,“他现在就在冥祥楼。”
“什么?!云永昼疯了吧?”
卫桓好说赖说都不行,最后两个死党相视一笑,扬昇展开双翼,苏不豫脚下蓄了朵云,一人抓了卫桓的一只胳膊,硬生生把他吊着强行运送到了冥祥楼。
“喂!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冥祥楼前头人满为患,一众学生见天上飞着俩扶摇学院的妖怪,纷纷让了条道。扬昇和苏不豫默契地松开手,将卫桓丢了下去。
“操,我的屁股!你们摔死我得了!”
扬昇笑着降落,收了翅膀,“还没听说扶摇的哪个学生是摔死的。”
“阿桓可以开个先河。”苏不豫立刻接过话。
“嘁。”卫桓拍拍屁股站起来,正要往反方向跑,一跑就撞到一个人身上,“卧槽又是谁这么不长眼撞到大帅哥身上!”
一抬头,哦豁,云永昼。
前一秒还龇牙咧嘴的卫桓立刻笑嘻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右脸,“是我~”
扬昇简直无语到了极点,扭头看向苏不豫,“你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吗?”
本想等着苏不豫和他继续一唱一和,可他却愣了一下,恍惚地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云永昼冷眼看着卫桓,不说话直接绕开他走过去。卫桓跟在他的后头大摇大摆,像是混得很熟一样,左一句右一句没个完。
“刚刚他们还说你已经到冥祥楼了,原来你刚来啊,我还以为你比我先呢。”
“我一听你来了我立马就过来了,那叫一个积极~”
“哎我才发现你今天穿的衣服和我的好像哦!我也是黑衬衫欸,看来我们很有默契!”
“对了云永昼,你知道有哪些项目吗?你看到不豫没,他穿的古装挺好看的我也想穿,你想抽到什么项目?”
卫桓都要贴到云永昼身上了,云永昼只淡淡瞟了他一眼,走到了抽签台前,“只要跟你不是同一个就好。”
啧。
这人真是……
抽签台事实上就是冥祥楼前的三株树[2],名为三株,实则是有一棵大树,整体形同凡洲的常见的柏树,但叶子却是一颗一颗的珍珠,远远望去璀璨耀眼,漂亮极了。
学生会的干事们将所有种类的签都系在了这棵大树上,为了保证平衡,所有布签都按照学院分类,共有红蓝绿白四种。
卫桓背着手在这树下溜达了一圈,挑来捡去的,又缠着负责抽签的女同学问问题,“你们有哪些项目啊?哎你是不是海棠妖?”
女生一愣,脸上浮现红晕,“你、你怎么猜到的?”
卫桓没有直接回答,反倒补了句,“嘉卉学院的旗袍校服你穿着好看。”说完他又道,“你脸上印着花黄,我虽然看不出来究竟是哪种花,但你身上又没有花香,想一想也就知道是海棠了,海棠无香嘛。”说完他笑起来,尖尖的犬齿添了份俏皮感,“我没猜错吧。哎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呢。”
“哦,对、对啊。”小海棠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烫得厉害。她不敢直视卫桓,侧过脸去将已经被人抽到的签拿给他看,“有古装cosplay表演,女仆咖啡馆,恐怖屋之类的。”
扬昇不像卫桓,时时刻刻都要逗一逗小女生,他老老实实从三株树上抽了个签,“好巧,我是恐怖屋。”苏不豫接过他的签,“真的。那你好惨,要进去吓小姑娘了。”
“妖也会怕鬼吗?”卫桓插了一句,“我觉得好些妖可比鬼难看多了,还好意思怕鬼呀。”
扬昇无奈地叹口气,将布签塞进牛仔裤口袋,“就你好看,快点选吧。”
“知道啦。”卫桓转着脑袋下意识找了找云永昼的身影,发现他手都没有抬,从他袖口缓缓延伸出的光索已经圈中了一个红色的签。
灿然树影下的他格外好看。
“你这样子看起来像在求姻缘似的。”
云永昼冷冷瞥他一眼,光索也停止动作。卫桓立刻双手捂住自己的小嘴巴。云永昼的光索一抽,将那个红色的签抽了下来。
卫桓撒开手,小嘴说个不停,“你那个签一看就是好签,上上签,大吉。”光索抽签的时候正好带下来一个蓝色的签,他右手一翻,手上出现一个风化作的绸带,将那个尚未落地的签卷起来,手臂一收,拿到手上,“你给我抽的肯定也是好签。”
云永昼皱着眉,终于说了句话,“谁给你抽了。”
“你呀。”卫桓嘚瑟得要命,笑嘻嘻地展开自己手里的蓝色布签,灿烂的笑容在看清上面的字之后瞬间凝固。
“咖啡厅?旗袍装?”
扬昇难得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刚刚不还在夸别人旗袍好看?”
“阿桓真的没有从哪里继承什么其他的能力吗?”
……
片刻后,卫桓端庄举手,一脸假笑,“我申请重新抽签。”
不是风纪委员胜似风纪委员的扬昇立刻上前抓住卫桓,“不行,规定是只能抽一次的。”
卫桓正愁眉苦脸藏着自己手上的签,却不小心瞄到旁边云永昼将那个红签揉成一团,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他一下子就活了过来,扒开扬昇冲到云永昼面前,“哎哎哎你抽的是什么?”
云永昼眉头一皱,“走开。”
“我不。”卫桓死皮赖脸抓着云永昼的肩膀,“云哥,永哥,昼哥,给我看看,我要看看。”
“走开。”云永昼又重复一遍。
两人拉扯半天,云永昼将自己的签塞进牛仔裤口袋之后死死抓住卫桓乱摸的手,这家伙脸上居然还挂着痞里痞气的笑,“好好好,我不看了不看了。你松开我行吧?”
云永昼皱眉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妥协。可就在他预备松手的那一刻,忽然感觉不对劲。
低头一看,一个发着蓝光的软藤正伸进自己的口袋里。
“你!”
被卫桓用风幻化出来的软藤已经将那张红签抽出,扬在半空,又被笑得一脸灿烂的卫桓接住。
“让我看看。”卫桓展翅飞上天空,打开布签之后笑得直不起腰。
“我说什么来着?女装!哈哈哈哈哈哈……”
扬昇一脸冷漠地看向身边的苏不豫,“卫桓不是吗?”
“是啊。”
“所以他在高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菵草:出自《山海经·中山经》“又东四十里,曰少陉之山,有草焉,名菵草,叶状如葵而赤茎白华,实如蘡薁,食之不愚。”
[2]三株树:出自《山海经·海外南经》“三株树在厌火北,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一曰,其为树若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