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圣人。”
声音模模糊糊,仿佛从极远处传来,隔了不知多少重帷幕。
来自贴身女官的呼唤,王越娘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睁开双眼,上方是熟悉的百禽回文绣锦的纱帐,用了太久了的缘故,鲜嫩的鹅黄都变得黯淡无光。
“什么时候了?”王越娘慵懒得打了个呵欠,曲肘撑起身子,青丝如丝如绸一般披散下来,露出半边白皙的颈项。
贴身的女官上前扶起了睡意仍浓的大宋皇后,“回圣人的话,已经快到申时,该去慈寿宫了。”
“都这时候了?”王越娘朦胧的眼看了看钟,“哦,是得快点了,别误了时间。”
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王越娘就离开了她的寝殿,开始每天雷打不动的晨昏定省。
王越娘如今更喜欢走路的感觉。只有七八位女官和宫女跟随,没有前呼后拥,连肩舆也有好些日子没有乘坐了。
时值三月,春和景明。中原风光,不比江南秀美,却也是水清山翠,繁花似锦,正是一年中最怡人的时节。
而宫室后苑,收纳天下珍奇,珍本绝本的花木数之难尽。从坤宁宫出来,王越娘一路上便走走停停,半路上看到一株重瓣的西府海棠盛开,就停步看了一阵。等一路晃到凝和殿,正听到里面四点钟响的声音。
向太后刚刚接见过两名命妇,才换了一身衣服,正半靠半躺在榻上。一名十三四的小宫女跪在太后身侧,拿着个美人拳轻轻捶着腰腿。
看见王越娘,就笑指着墙角的钟,“看看,又是这时候,一分都不差。昨天是,前天也是,今天早上也是一般。上贡的怀表给你,真的是给坏了,不到准点不进门。”
王越娘也笑,走上前行礼:“娘娘这可是冤枉越娘了。每天出门都早,可谁让娘娘这边风景好呢,一路走过来,步步风景,只多看一眼,便耽搁到这时候。”
“你这孩子,真这么喜欢这里的风景,干脆搬过来好了。”
王越娘雀跃的说:“说定了,娘娘可别嫌越娘吵闹。”
“罢了,罢了。”向太后拍了拍王越娘的手,“你要当真住过来,还不知圣瑞那边怎么排揎你呢。”
太后开春后就搬到了后苑凝和殿休养,又说路远,免了太妃和皇帝的早晚请安,也是不想见那一对母子的面。近几年,除了冬天的三个多月外,太后几乎都是在凝和殿起居,已经形成了惯例。
而王越娘则是只要不去见皇帝的面,她是很乐意往后苑走走。
太后若是没有搬过来,离着福宁殿那么近,皇帝除了重病在身,都要每日省问,见面不免尴尬,两相生厌。王越娘都要卡准时间,免得撞上。等太后搬到后苑,倒是省心了不少。
皇帝不像皇帝,皇后也没必要像皇后。
祖父去世之后,王越娘对皇帝彻底失望,也随之放下了作为皇后身上所担负的包袱,日常处事再也不会将自己逼得太紧。除了太后,宫里宫外本也没多少人需要她禁锢着自己的天性。
不过王越娘毕竟是大家出身,纵是放松了一点,却也没有违制失礼之处,渐渐地,竟有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架势。
向太后明显的很喜欢她这种发自于内的洒脱,在寝殿内说了几句之后,就让王越娘搀扶着,到殿外的花木小径上散步。
小径两侧的迎春已经谢了,茎叶倒是茂盛,一片或浓或淡的绿。向太后缓步走着,“方才还是走过来的?”
王越娘扶着太后手臂,“也是听医嘱,多走走身体轻健。”
迎着阳光仔细看了王越娘几眼,“恩,这个冬天将养得不错,气色都比去年秋天要好了。”
两人边说边走,漫步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中。
“阿虎,金官两个孩儿这两天还好?种痘后就关在房里,闷着了吧。”
两个都是养在王越娘身边的宗室子,一个乳名阿虎,一个乳名金官,最大的也不到四岁,刚刚种了痘,宫里规矩大,要隔离养护十天半个月,看看痘疹的情况。本来王越娘身边还有一个,不过突生疾病,夭折了。
“再过几天就能出来了。的确是闷了。今天还回话说闷得很,又说想大妈妈了。”
“金官嘴笨,说不出这好听话,还是阿虎说的吧。”
王越娘为向太后挡开迎面的一枝桃花,直笑道:“娘娘真如亲眼所见一般。”
笑了笑,太后道,“金官憨厚朴实一些,阿虎更机灵一点,都是好孩子。”
“娘娘说的是,两个都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太后点点头,与王越娘说着两个孩子的闲话,一路走出苑内桃林。
此时日影西斜,正映在苑内的小湖边。望着波光粼粼,犹如碎金屑玉的湖面,太后突然道:“早点定下来吧。”
“啊?!”王越娘楞然片刻,笑意顿消,略侧过身,“请娘娘训示。”
太后向后看看,只有几位女官跟得近。
如今宫里面,得用的内侍只有三十岁以上的,三十岁以下的阉宦,尽是胡虏蛮夷出身。宫里的几个主人,都没有把这些异族内侍当成自己人的打算。
而这些异族内侍同样不得外朝看重。入内内侍省已为都堂操纵。过去,内侍们转入武职后,方才受外朝控制,如今就连内部的升黜,都要经过都堂。
除了太后身边,所有宫室无不如此。宰辅们的一句话,就能把这些个异族内宦拖出去处置了,赶出宫去更是只要不经意的皱一下眉。每年总共要有几十条冤魂,让内侍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太后身边还有几个得力的老内侍,皇后近前听用的就只有女官了。
让这些女官退得更远一点,太后更进一步,“早些定下,内外都安心。拖久了,手尾就多了。”
王越娘没有立刻回答,只皱起眉,想着太后的用意。
见王越娘没有反应,太后又问,“齐国夫人……前几日入宫来的时候,没说什么吗?”
敏锐的感觉到太后提起王旖的时候,语气有些变化,王越娘没有细琢磨,摇了摇头,更是不解的样子,“姑母入宫,只说了些寻常话。如果是朝中事,姑母不会说,姑父也不会对姑母说。”
“这样啊。”太后沉默了下去,忽而问:“那你怎么看你姑父韩相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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