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没有吃凶尸的习惯。
张贤儒非常肯定这一点。
也就是说,那些失踪被抓走的同伴,全部都死在了城外,腐烂变成了垃圾。
实在太浪费了。
随著战况不断恶化,城内倖存的凶尸开始变得惶惶不安。
很多凶尸都在问同一个问题————谁来救救我们?
对此,张贤儒只能报以苦笑。
人类从很早的时候,就演化出了“我们”和“他们”的概念。区分规则很简单,自己身边的这群人就是“我们”,而其他人就是“他们”。凶尸也是地球生物,也在进化过程中产生了相同的逻辑概念。事实上,世界上没有什麽社会性动物会在意所属物种的整体权益。就像《人类简史》裡说过的那样:没有哪只黑猩猩会在意整体黑猩猩种群的权益,没有哪只蜗牛会为了全世界蜗牛种群举起一隻触角,没有哪只狮群首领会说我要成为全世界的尸王,也没有哪个蜂窝会主动贴上标语“全世界的工蜂联合起来”。
石河子这座城市裡的凶尸,正在面临这样的情况。
儘管各个凶尸统治的城市之间正在产生联繫,各种物资也通过清理后的公路进行往来交流。可是从本质上看,这其实只是一种利益互补,也更像是一种商业行为。
“城邦国家”,这就是张贤儒对目前各个被凶尸统治城市的现状理解。
它已经记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座城市的凶尸首领最先提出“种族合作”这个口号。好像是南方的某个城市,后来也有很多邻近城市和远方方城市都有凶尸连续多次过来进行关于合作的谈判。
那是全方位的合作,是真正从军事、文化、经济等领域密切合作的交融性互补。张贤儒对这种“合作”嗤之以鼻,它从心底裡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也非常抗拒。这不奇怪,张贤儒不是一头没有脑子的凶尸,它读过很多人类的书,对地球历史很精通,知道人类世界出过很多拥有庞大权力的帝王。张贤儒根本不想,也不愿意成为什麽“种群合作者”,它梦想著能够成为全世界的皇帝,而且还是第一位凶尸皇帝。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凶尸也不例外。
但是,很多梦想不可能变成现实。
张贤儒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觉得后悔。它拒绝了太多来自附近城市,以及远方城市凶尸同族的友善。它当时回绝那些同类的态度很强硬,非常冷漠,以至于惹恼了对方,差点儿闹到爆发战争的地步。
现在,根本谈不上什麽友好,它们也不可能派出援兵。
几乎整个城市都陷落了,张贤儒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带著剩下的所有凶尸,据守在中央商业大厦。这是一幢异于防御的建筑,早在两周前,就设置了大量武器,还储备了数量充足的人肉和水。以目前收容的凶尸数量计算,至少可以维持两个月。
如果到时候情况还是没有变化,张贤儒也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它经常会陷入莫名其妙的幻想。
是啊!我以前也曾经是个人类,是被病毒感染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永远不可能有什麽援兵。
大部分高层建筑的共同点,莫过于越往高处修建,楼层的面积就越小。没办法,这裡是地球,所有东西都必须老老实实服从于大自然制订的规则。重力原则是其中至关重要的部分,大型建筑可不是小孩子手裡的玩具,头重脚轻的结果只能是大厦轰然倒塌,一切化为乌有。
张贤儒独自坐在八十一层,也就是中央商业大厦的最顶层大型办公室裡,默默注视著挂在远处天空中的那轮太阳。不知道从哪裡飘来一片乌云,挡住了阳光,只是云层不太厚,太阳很不甘心就这样被挡住。它在拼命挣扎,从云层背后释放出强烈光线,也只能使自己看起来模模糊糊,就像一个贪婪孩子从咸鸭蛋裡掏出来的圆形蛋黄。
一头身穿浅灰色战斗服,身材高大的雄性凶尸大步走进房间,在张贤儒的椅子背后单膝跪下,声音裡充满了焦急和忧虑:“领主大人,驻守在北面的附从军第三大队也叛变了。”
这座城市的安全保卫工作,原本是交给人类附从军。智慧进化同样对张贤儒产生了效果,像其它被凶尸控制的城市一样,石河子也建立了完全由凶尸构成的新型军队。遗憾的是,这支军队建立时间太短了,缺额严重,以至于张贤儒不得不把城市防卫的大部分工作仍然还是交给附从军。
它知道这些人类靠不住,却没想到附从军的整体崩溃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反抗组织在城市外围的进攻战刚一打响,附从军就纷纷瓦解,要麽调转枪口对准了凶尸,要麽乾脆带著配发的武器弹药和各种物资仓皇而逃。
那些话了大力气修建的钢筋混凝土永备工事彻底变成了摆设,用来进行火力压制的警戒塔没有给反抗军造成任何威胁。原本认为固若金汤的防线就像海滩上用沙子堆积起来的美丽雕塑,看起来有模有样,只是轻轻用手一捅,随便泼点儿水上去,立刻变得千疮百孔,轰然坍塌。
那个时候,张贤儒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被自己寄予厚望的附从军竟然如此不经打。凭藉著凶尸远超普通人类的视觉能力,再加上高倍军用望远镜,他从城市内线的一幢大楼裡看到了部分战斗场景。
并不是所有附从军全都贪生怕死,其中也有一部分仍然效忠于凶尸的人类。他们忠于职守,朝著进攻的反抗军拼命射击,不顾一切倾泻著火力。可是他们的数量太少了,尤其是在周围大部分附从军纷纷投降的时候,这些顽抗者立刻成为了战斗焦点。他们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著反抗军。当十几枚火箭弹从空中呼啸而至,将一个个据点工事炸开的时候,战斗结果也就毫无悬念。
反抗组织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还活著的顽抗者。这些冥顽不灵死斗到底的家伙无论轻伤还是重伤,统统都被抓住,在阵地上现场处以极刑————透过望远镜,张贤儒看到那些可怜的人被钉在木杆上。那是用大号长铁钉将双手双脚骨头钉穿,然后牢牢固定在十字架上的做法。就像那个叫做耶稣的男人承受过的悲惨经历。很多反抗军成员围著竖在地上的十字架叫嚣欢呼,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凌辱那些俘虏,甚至用铁丝穿过尚未被钉住的那些人,从肩膀上透过去,就像一串诡异的冰糖葫芦。
距离太远了,张贤儒听不见那些人类反抗军到底在说的什麽。可就算是随便想想也能明白,那不外乎是叫好、怒骂、嘲讽、诅咒、咆哮、哭泣……说不定,现场还有那麽一、两个队长之类的人物,正在以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附从军俘虏为例子,发表充满了正义感的演讲,号召更多的人拿起武器,杀光这个世界上所有凶尸。
反抗组织从来都是这样做的。他们在蛊惑人心方面很有一套。张贤儒对此倒也能够理解,尤其是按照人类的视角,这些顽抗到底的附从军其实就是种族内奸。他们在凶尸进化并且佔据城市的过程中,做了太多的坏事,彻底倒向了凶尸,成为不折不扣的帮凶。
这些人必须死!
当然,这些人类姦细并不傻,他们其实很聪明。他们固执的认为,自己的凶尸主子不是那麽容易被击败,因为凶尸拥有强悍的战斗力,也佔据了设施完备的工厂。无论武器装备还是兵员素质,都要远远强于在荒野上流浪如同老鼠般的反抗组织……可是连他们怎麽也没有想到,自己负隅顽抗到了最后,那些凶尸自始至终却根本没有出现过,也没有派来希望中的增援部队。
如果没有刘天明以及他手下狩猎效率极高的子体,攻城战不可能进行的如此顺利。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寥寥无几。
张贤儒坐在沙发上没有转身,也没有想要站起来的意思。它沉默了近五秒钟,才慢慢地点点头。
“知道了。”
知道了?
跪在地上的凶尸警卫一愣,不由得抬起头,满面骇然地望著沙发靠背。
它不明白张贤儒为什麽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与自己预料中的情况全然不同。
领主是一个非常英明的大人物,它应该带领我们走向胜利。尤其是听到自己带来这种不好的消息,应该表现的极其愤怒才对。它应该咆哮著挥舞双手,向聚集在商业大厦裡的凶尸下达反攻命令,对已经衝进城市的那些该死人类进行反扑。
我们不怕死,我们都是最勇敢的战士。就算是这裡最年幼的凶尸,仍然可以轻轻鬆鬆干掉成年人类。我们用不著惧怕他们,我们要战斗!
可是,领主偏偏什麽也没有说。
在震惊与不解中僵持了近半分钟,凶尸警卫才听到张贤儒用淡淡的语调说出第二句话。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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