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人生最痛苦的领悟,也是在无可奈何状态下最本能的抗争。也许,斯托罗娜在下班后直接回家,不要走进主任办公室才好。这样她就不会从斯塔谢耶维奇那裡直到一切。
其实有时候,无知就是一种幸福。在明白人认为是傻瓜的状态下,活在天真灿烂的世界裡,才更舒服。
思博一直觉得自己对未来充满了热情。他一直把自己看做是拯救者,是研製出免疫药剂的科学家。然而,随著一份份档案解密,他忽然发现以往做过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意义。被隐藏的真相比想象中更加黑暗,充满了赤裸裸的利益关系。
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还是就此迴转,回去与刘天明汇合?
手上的档案还有最后两页。也许宋嘉豪安排的遗物已经没有多少。毕竟,按照档案记录的内容,最多也就是一至两份,相必也就到了解开最后谜底的时候。
我应该做一个参与者?还是做一个旁观者?
思博现在才明白这些档案为什麽要用特殊的记录模式,还要在每一份档案开端留下记录者的姓名。因为所有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每一个细节都是真的,没有丝毫作伪。
为什麽它们听起来是如此陌生?就像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
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正在思博脑子裡迅速发酵————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曾经有过出国留学的经历。可是现在,思博对自己去过的那个国家毫无印象。
斯坦福大学,位于美国加州旧金山湾区南部的帕罗奥多市境内,临近世界著名的高科技园区硅谷,是世界著名的私立研究型大学。
握著档案的双手在颤抖。思博发现自己越是朝著这方面去想,记忆中的画面就越是模糊。他根本想不起大学附近的街道,也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一座建筑裡听课学习,甚至不知道自己同学和老师的名字,就连一张张在脑海裡晃动的面孔也无比陌生……到了最后,除了“斯坦福大学”这几个字,思博彻底忘掉了一切。
只有捏在手上的这份档案才是真实。
不仅是它,也包括之前在其它遗物放置点得到的档案。它们就装在背包裡,不会像空气那样虚幻,更不会凭空蒸发。
思博的身体在发抖————如果这就是真实,未免也太过于残酷。他并非没有见过死人,只是档案上记录的这些事情,已经超过了正常人能够接受的极限。
不管怎麽样,再残酷的真实,也要强于再美好的虚幻。
深深吸了口气,思博狠狠咬著牙,睁大双眼,双手翻到了档案剩下的最后页面。
“记录者:联合研究机构第二分部部长,陈宁光(继任)”
“一月十四日:三名本部研究员,以及上一任部长的葬礼,于今天上午结束。葬礼仪式安排在首都进行,我们通过卫星转播在屏幕上看到了全过程。真是令人悲哀啊!他们都是最好的科学家,是生物领域最优秀的研究人员。我们好不容易才打赢了第三次世界大战,也避免了全面演变成毁灭世界的核子战争,却还是无法破开辉瑞公司留下的那个局……所有人都掉了进去,我们急于阻止赤道热菌,却没想到纳米机器人的原始码裡暗藏破坏程序。虽然只是一条简短的指令,却掩盖在多达三十几层伪装代码之下。如果不是对原型机器人研究透彻,并且负责该项目的主持人,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个秘密。”
“我们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截止得到那份自动传输档案的时候,全球总共有两千七百零三万四百九十二人注射了纳米机器人。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麽说。这些注射者全部都是人类中的精英。包括医学、教育、军事、财政等所有方面的顶尖人物。囊括了各国政要、最好的艺术家、最权威的不同知识领域学者、集团首领,以及在战争与和平时代在方方面面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
“注射纳米机器人原本是对他们的奖励,也是在赤道热菌威胁下,为了确保人类安全繁衍的必要手段。这种病菌对人类的威胁性越来越大,尤其是在高度进化后,感染者从病发到死亡时间最短只有两个小时。我们必须确保国家政权与社会制度稳固不会动荡,就必须首先确保统治者的生命安全。在研究初期,到处都是要求我们“加快研究速度”的声音。国内的,国外的,还有许许多多原本不在预订保障范围内,但是通过各种关系疏通进来,被强行添加在首批纳米机器人注射名单上的人。”
“他们是整个社会的特权阶层。首先是官员,我们最初制订的注射计划只有五百人。以国家级领导人优先。当时对纳米机器人的专项研究有了重大进展,已经确认它们能够以人体内部的生物电为能源。即便是在血液裡溶解,微量金属元素也不会对注射者产生毒副作用。整个实验过程非常严谨,精确计算到了每一步,就连最微末的细节也没有疏忽。可是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在纳米机器人层层叠叠的原始数据最深处,竟然隐藏著辉瑞公司从研发“天使药剂”和赤道热菌以来的原始码。这导致纳米机器人在进入人体后有长达三至十个月的潜伏期。它们最初的表现的确很出色,也完成了灭杀赤道热菌的任务。然而,辉瑞公司高层在战争末期的疯狂行为掩盖了一切。我现在终于明白,他们根本不愿意放弃权力和财富。如果他们自己无法得到,就会拖著这个世界上所有与他们类似的人,一起走向地狱。”
“这种隐藏代码根本不可能通过正常技术手段检查。最初研发纳米机器人的知情者都死了。正因为纳米机器人在初期生产时的技术难度,以及赤道热菌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官员与各国领导人成为了首批注射群体。在这个过程中,还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他们彼此之间为了争抢名额尔虞我诈,各种阴谋手段频出。尤其是一些省、市级别的官员,他们并不满足于只是给自己注射,同时也提出要为他们的家人弄到注射名额。场面非常混乱,他们利用手上的权力频频向联合研究机构发出索取公文,甚至开著公车闯入试验区,像强盗那样抢夺纳米机器人。到了最后,我们不得不出动军队,对工厂和仓库进行全天候警戒。”
“学者在当时列入了注射群体的第二顺位。其中,以在不同领域做出重大贡献,获得过指定奖项的资深级别学者优先。在评定具体人选的过程中,同样闹出了很大的乱子。人人都想要把自己的注射顺位排在前面,因为他们都从不同渠道知晓了纳米机器人当时产量严重不足的现状。那真正是与死神争分夺秒啊!早一天注射与晚一天注射的区别非常大,后者就有可能被赤道热菌感染。那意味著死亡,意味著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有很多高风亮节的人值得敬重。儘管他们得到了靠前的注射顺位,却从未把死亡放在眼裡。我清清楚楚记得北京大学有一位教授,当著我们工作人员的面,拒绝了注射的机会。他话说得很直白————我已经老了,就算是学富五车,也活不了太久。现在不比从前,获取知识和接受教育的途径很多。我的责任是教书育人,我已经把这辈子所有的知识都录入电脑,以后的学生只要开启电脑就能看到。把这次注射的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吧!尤其是那些年轻人。他们今后的路还很长。”
“卑鄙者同样令人厌憎。有人冒名顶替,还有人绞尽脑汁想要使自己的注射顺位尽量靠前。他们伪造各种获奖证书,不惜花费重金买通评判组的成员。权色交易在这个过程中频频发生。还有更恶劣的情况:某大学教授为了更早得到注射纳米机器人的机会,竟然僱佣杀手,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死了两名排在他前面的水利工程学家。”
“我无意对国家政治进行评论。但我真的很不喜欢上级部门对第三批纳米机器人注射者的资格挑选方法。无论做什麽事都需要钱,可是金钱并不意味著某人比某人更加高贵,也更加重要。偏偏他们就是这样做了。以“千亿”为单位,然后是“百亿”和“十亿”。最初的注射价格非常高,达到了十亿元一针。后来随著纳米机器人产量不断提高,各国生产车间也大量建造,这种情况才得到缓解。后来我才知道,政府以这种方式回收资金,同时在可接受的范围进行有限度的贫富调控。其目标,就是对准了那些为富不仁,却偏偏喜欢在公开场合炫富的特殊人群。如果他们想要活命,就必须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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