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明并非未卜先知。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的听觉、速度、视觉能力都比从前提升了太多。刚才从石柱旁边走过,只是随便瞥了一眼,他就看到了哭泣女子手上病历袋封口上的“妇科”字样。
唐岚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天明,调侃着说:“原来是你亲戚要看病。我还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突然之间想要挂妇科的专家号?嘿嘿嘿嘿!是不是预备着去泰国做手术变个身份?还是打算去韩国换张漂亮脸蛋,顺便连下面也换掉,从此找个有钱的男人吃软饭?你长的不错,比网络上那些伪娘强多了。哈哈哈哈!”
唐岚属于那种神经粗大的女人。开起玩笑来也是荤素不分。也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至今没有男朋友。
不等刘天明回答,唐岚已经走回到椅子上坐下,拿过摆在办公桌上的挂号单,在电脑上很快出好了编号和日期,又把单子递给站在门口的刘天明。
“你欠我一个人情哦!”
刘天明正准备道谢,却看到唐岚那张胖乎乎脸上浮现出意义莫名的古怪笑容:“真要谢我,就找找你认识的熟人,给我介绍个男朋友吧!”
……
刘天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挂号室。
大理石柱角落里的那个女孩仍然在哭泣。围观者已经散去了一些。看得出,她很痛苦,也很绝望,却还是用细瘦的手,从衣服内袋里抖索着摸出一个钱包,打开,很是珍惜,无奈而麻木地慢慢一张张数着红颜色的钞票。
远处,一直虎视眈眈盯着这边的邵老三婆娘,终于得意地笑了。
好几个站在附近贼头贼脑的人,也笑了。
刘天明快步走过去,把挂号单直接递到女人面前,平淡、清楚、迅速地说:“这是后天上午徐副主任的专家号。拿着,别弄错了看病时间。”
做完这件事情,刘天明转身离开。留下发懵的女人站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不认识这个女人。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在门诊挂个专家号,二十块钱。
刘天明觉得,这样做,比直接把二十块钱施舍给街边乞丐更有意义。
郑小月一直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的位置很隐蔽,刘天明自始至终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
药房的值班医生李博年长得瘦瘦高高。尽管已经三十二岁了,但他从不认为已经步入中年,而是非常固执的觉得自己很年轻,也喜欢跟刘天明之类的实习生打交道。
看到刘天明递过来药品清单的时候,李博年被吓了一跳:“阿莫西林、先锋霉素、头孢曲松钠、头孢唑啉钠、乙酰螺旋霉素、氨苄西林钠、阿米卡星……我的天,你怎么要买这么多?这些东西可不便宜啊!而且你要的数量还这么多,这全部买下来,已经是六千多块钱了。”
对此,刘天明只是耸了耸肩,拿出早已准备的一套托辞:“都是帮朋友买的。他们几十个人想要自驾长途旅行,怕中途遇到意外,就提前多买些药品预备着。除了这些外面药店里买不到的针剂,还有不少急救用品他们已经自己准备了。没办法,谁让我在医院里上班呢?人家托我帮忙,只能是答应下来。”
这种说法倒也没有什么破绽。李博年颇有体会地点了点头:“别说你了,我自己也差不多。自从进了药房,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叫我帮忙买药。还有几个家伙更夸张,说是让我帮忙弄点吗啡或者杜冷丁什么的。我直接回骂过去,说你小子要作死可别拉上我。那可是国家明文规定严格控制类的精神性药物。要是没有主治医生的处方签,药房这边怎么可能给你出药?”
李博年很健谈,说起话来完全可以从早上一直聊到深夜。刘天明一边应和着,一边随便找了个借口,让李博年先帮着备好药品,自己下班的时候过来拿。
……
刑警队长齐元昌和实习警察黄河站在医院大厅侧面的角落里,注视着刚刚从药房里走出来的刘天明。
黄河眯缝着眼睛,盯着刘天明远去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子,才颇为感慨地低声说道:“还真是这个家伙。之前调查养鸡场死者身份,在城中村那边听别人描述外表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熟悉。现在想想,刘天明,他还真的是我初中时候的同班同学啊!”
齐元昌帽檐压得很低,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香烟,正准备用打火机点燃,忽然想起这里是医院,只得叹了口气,把香烟和打火机收起来,淡淡地说:“小黄,你的这位老同学,很有正义感啊!外面卖两千块钱一张的专家号,他就这样大大方方直接送人了。”
查找死者小吴的身份并不困难。警察很快找到了城中村里小吴的出租房。房东和对面的女孩都说起昨天晚上刘天明曾经来过的事情。有了外表描述,再加上医院这个固定的工作单位,自然就不难找到刘天明本人。
之前那一幕,齐元昌与黄河都看见了。身为经验丰富的老警察,齐元昌对于医院门诊的这些猫腻很是清楚。以他的阅历,当然不难看出,刘天明其实并不认识那个想要挂专家号的女人。
黄河有些紧张。尤其是确认刘天明就是自己初中同学以后,这种心理就更是变得沉重。在队长齐元昌面前,黄河小心翼翼地说:“齐队,刘天明帮忙挂号这件事情,应该算是见义勇为吧?至少,也是与黑恶势力做斗争吧?”
对于熟悉的人,人类通常都有潜在的维护心理。黄河也不例外。他自己就是警察,不管刘天明与养鸡场里的那具尸体有没有直接关系,黄河现在潜意识里都希望刘天明不是这个案子里的杀人凶手。
看着神情有些可怜巴巴的黄河,齐元昌不禁笑了起来。他用力拍了拍黄河的肩膀,说:“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走吧!先上楼去,找到你的那位老同学,好好谈谈。”
……
因为是午休时间,办公室里的人很少。黄河与齐元昌亮明了身份,科室主任为他们专门安排了一个房间。三个人关上房门,对面而坐。
看着身穿黑色警服的两名警察,刘天明很是紧张,下意识地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齐元昌尚未开口,黄河已经颇为兴奋地说到:“嘿!刘天明,还真是你小子。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九十七中学的,初中,那时候咱们俩一个班。”
记忆里很多模糊的印象开始重叠,刘天明对于黄河也有那么一丝熟悉。他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抬起右手指着黄河,不太确定地问:“你……你是黄河?”
黄河很是高兴地正准备说话,却被坐在旁边的队长齐元昌毫不客气地打断:“如果要叙旧,你们两个另外再找时间。小刘,我们这次过来,是想要问问你,知不知道吴建的事情?”
“吴建好几天都没来上班了。”
刘天明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昨天晚上我还去找过他。”
从昨晚到现在,刘天明经历了很多事情。他也想过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警察早晚会找到自己了解情况。或者,直接把自己抓起来。为此,他做了些预防措施。比如现在的对答,就是事先准备好的字句。
对于刘天明的表现,齐元昌显得有些意外。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正常,用没有变化的口吻说:“哦!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去的?”
刘天明没有藏私,他用平稳的语调叙说了昨天晚上自己在城中村出租屋里,与房东和对面少女接触的全过程。他很清楚,警察既然能够找到自己,就肯定对这些事情有过了解。与其遮遮掩掩,不如老老实实说个明白。
想要蒙混过关,最好的办法就是十句话里要有九句真话。
齐元昌听完点点头:“也就是说,你去出租屋的时候,吴建其实不在那里。”
刘天明道:“是的。”
齐元昌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对房东说,你接到吴建的电话,过去给他交房租?”
刘天明已经料到会有这个问题,他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语调平静地回答:“我和吴建关系不错,他之前也的确说起过要跟我借钱交房租的事情。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他,医院里的人都知道。可是他电话打不通,我只能去住处找他。而且,出租屋那种地方,外人很难进去。所以我才用了这么个办法。”
停顿了一下,刘天明继续道:“网络上类似的事情很多啊!一个人独居,然后不小心出了意外。我也是出于担心,才想要进他的房间去看看。”
这样的回答完全符合逻辑。即便是齐元昌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微笑着,端起摆在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用拉家常一般的温和口气说:“呵呵!看来你和吴建的关系真的很不错。要是我有这么个朋友经常关心我就好了。做我们警察这行的,忙起来都是连时间都忘记,能够按时吃饭就不错了……你去养鸡场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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